优秀的人往往会被给予特权。 脾气会被包容,错误会被原谅,偶尔一次的迟到——那当然是应该被同情的,最爱学习的人居然不能及时来上课,她会多么伤心啊。 所以当英语老师做出那种发言时,数学又完全没给老师面子时,你就知道要糟—— 果然,在数学第一个毫不客气地指出后,班级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不是那种温和的、善意的笑声,而是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仿佛在发泄着积压已久的不满。每个人都为这单独拎出来不过如此的常识错误而造作地大笑。 是的,实验1班的学生,对这位高三开始接手你们的老师,最开始就产生不满了。 高一入学时,学校根据中考成绩、所获奖项以及入学检测,初步选拔出共计90人的实验1班与2班,1班偏理(主修物化),2班偏文(主修政史),配给学校最强的师资力量进行培养。 高一结束,文理分班,除去1班、2班内部的人员流动,还有普通班的优秀者吸入,实验班的落后者筛出,一来二去,你所在的1班换掉近半学生。 然而,在学生流动的时候,你们的教师配给从未变过,留下来的学生通过两年的相处,与任课教师——尤其是语数英物化五门主课老师,结下深厚的情谊,教学默契十足。 一直到高二尾声——你们那位体态略丰、性格开朗的原任英语老师提前怀孕了。 你至今还记得那位留英归国硕士,是以怎样愧疚伤感的口吻,在教室里与大家道歉作别的,甚至有些女生偷偷地抹眼泪。 学历高、眼界广、为人风趣耐心、讲课新颖别致——有这样的珠玉在前,本来后继者就够难做了。 雪上加霜的是,领导层也许是听说了“今年的实验1班态度有欠”之类的谣言,选择了一位教学风格与之前截然相反的“老资格”。 上了年级、工作履历优秀的老教师,往往有些故步自封的毛病,这位老教师过去以【将某届普通班的英语成绩教得赶上实验班】而闻名,他似乎颇为自负这一点,也有意打压下天之骄子们的“嚣张气焰”,第一节课就大谈自己于普通班的军事化教学方针。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毕竟年轻气盛,无论是过程的努力程度还是结果的成绩能力,你们都甩开普通班一大截,自然会质疑“凭什么不明情况的空降敢这么说”。 恶评如潮,甚至有学生直接写入每周家校联系单中,跟班主任大批新任英语老师的教学方针与为人处世,班主任虽试图压下,但已有风声传入老教师耳中,关系更加恶劣—— ——而你的事情虽小,在这样紧张的师生气氛下,却被无限放大了。 “你们这个班的学生,一点尊师重道都不懂吗?” 老教师在一阵一阵的笑声中,面色难堪地痛斥道, “罔称实验班,基本的素质都不如普通班,我在教普通班的时候——” “老师。” 眼看他又要如以往一样,大谈普通班的优越性,突然有人高高举起手打断他。 你在思考对策中,稍稍将注意力分了过去,只见坐在前排、扎着单马尾的女生笑容爽朗,似乎天真地问道: “请问,您上次教出与实验班英语平均分差在10分以内的普通班——是在什么时候呀?” 周渊笑眯眯地,像是毫无恶意地问道, “我们实验班有一个规矩,累计三次考试理科总分年级50名以后的,就会自动降到普通班,因为这个离开的——也包括本市的中考状元。” “所以?你想说什么?!”老教师歇斯底里地吼道。 周渊没搭话,坐在她身边的男生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接上:“她是想说,我们实验一班,从来不喜欢重温光辉【历史】,也最讨厌喜欢这样的人。” 你心里猛地一咯噔,抬头望去,老教师显然读懂男生话中的意有所指,面色僵冷地质问道:“成绩好又怎样?你们这些完全不懂尊重为何物的学生,上到社会一样要被人看不起!以为有那点小聪明,世界就会绕着你们转吗?!就凭人家爱学习的劲头,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超过去!” 这话一出来,原本就头痛的你感到头更痛了,想作为班长与□□来调停战局的欲望也彻底打消。 你默默叹了口气,飞快地撕下便条在纸上写上一行字,叫人传给薛深,接着掏出作为班长被特别允许携带的手机,跟班主任发了条消息。 稀稀落落的笑声消失了,每个人都坐得笔直,脸上像带了层面具,以怪异的神色,望着讲台上的老教师。 实验1班的你们,较之其他班级的同学,似乎有着更丰富的课余内容,体育课上最活跃的是你们,课间笑闹得最大声的是你们,你们似乎很闲,比之戴着厚厚眼镜、埋头于书案间的普通学生,看起来活得相当轻松,一点也不努力。 只有身在其中的你们自己知道:当那些现在“刻苦拼搏”的同龄人曾经虚度青春时,你们在做什么;当那些人以微酸的口吻,谈论起“不就是努力嘛,我努力一下也能做到”时,你们又是以怎样的心态继续前行的。 终于,时间将你们与平庸者的距离越拉越开,这时候,他们终于不再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粉饰太平了。而又将一切推给“聪明”,哀叹智力的差距,将你们累计多年经验所调整出的学习节奏——视为“小聪明的懒惰”。 呵呵。 即便好脾气如你,对待这样无理取闹的偏见,也没法再轻松地说“没事没事”了。 你偏过头,看着薛深将便条展开,寡淡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显然不太情愿。 你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起因是你,但现在不是扯【谁的责任谁来解决】的时候,你的处境过于尴尬,若是态度偏向老教师,会让替你出声的同学心生不满;若是偏向学生——英语老师毕竟年事已高,再让周渊那些积怨已久的学生煽风点火,身体状况堪忧。 所以,这个时候,作为最受英语老师喜爱的学生,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薛深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 薛深走上讲台,向英语老师耳语几句,老教师羞怒的表情就柔缓下来,薛深又说了几句,之前还一副怒发冲冠不死不休的他,便在薛深的引导下,顺从地离开了教室。 你有些懵逼。 虽然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你想起薛深那微妙的家世背景,心中弹起一个猜测,但此时容不得你细想——英语老师一走,班上就炸开了锅。 你快步走上讲台,先做了个息声的手势,然后吸了口气,朝台下犹自愤懑不平的同学们鞠了一躬: “大家,对不起。”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齐消失,教室里落针可闻。死寂维持了两三秒,直到你直起身,才有几人呐呐地开口: “这完全不是班长你的错把?” “本来班长你的身体不好,各科老师都知道的,英语老师说到那种份上,算是性别歧视了吧?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而且班长你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啊,都是我们在讲。” “对啊,是我们自己不喜欢他,借着这个当口发泄出来而已。” “倒不如说,班长你的处境,被我们弄得很尴尬啊。” 此言一出,望向你的视线,陡然微妙了起来。 其中犹以数学的目光最为明显。 他鎏金的凤眼可怜巴巴地冲你眨了眨,又眨了眨,想来也终于意识到他冲动下的“英雄救美”,到底给你惹了多少麻烦。 不过——这次你就不和他计较了。 你眼神平静地扫过全班,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都在等待你的发言,于是你摇了摇头,再度开口:“我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道歉的。” 你热爱学习,但对自己严苛要求、后悔迟到是一回事,明明有充分的理由、却被人莫名刁难是另一回事。 “道歉的原因,是我作为班长太失职了。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我们班与英语老师的矛盾,到了这样无法调和的地步。” 你想推一下眼镜,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又意识到眼镜已经被数学扔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在一片静默中继续说道: “高三的时间非常宝贵,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免除大家学习以外的其他烦恼,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与三观成形多年的教师探讨教学方针上。” “老师与学生确实需要磨合,学生也需要尽量地尊重体谅教学工作者。但我想,无论是我们,还是英语老师,都比【一般的学生老师】要来得固执一点,而高考比之这种耗时的争论更具优先性。所以——” 你瞄了眼时钟,估算着班主任即将到来的时间,又扫过你的同学们越来越亮的眼神,稍微有点心虚,但还是坚定地问出来: “所以,在班主任到来之前,我想统计一下——” “在座的,有多少人赞同更换英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