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珠默然半晌,方才站起来,拍着长子肩膀道:“我儿长大了,有担当了。几个孙子孙女在家,你尽管放心。我跟你娘,定然好好照顾他们,等你凯旋。” 纳兰性德点头,对着明珠双喜下跪,纳头叩拜,含泪道:“儿不孝,让父母操劳了。” 长子哽咽道别,明珠双目霎时滚下泪来。父子二人一站一跪,半晌,明珠方才拭泪,扶起纳兰性德,伸出手来,停在空中半日,方才拍到性德肩上,道:“去吧,家里有为父,不必挂心。” 性德颔首,对着明珠躬身抱拳。看明珠点头,转身出了书房。明珠在房内站了半日,等到外头管家安尚仁进来,禀报说大公子已经骑马出府,到城门外与数十人会和,悄悄出城而去,明珠这才摆手,道一声:“知道了。” 安尚仁看明珠无话吩咐,躬身告退。 待到室内静寂一片,唯有灯花发出噼啪的响声,明珠才颓然坐到椅子上,喃喃道:“儿啊,我苦命的儿啊!”捂住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却说启祥宫内,李安安听见巴颜夫人说话,登时没了反应,隔一会儿,看巴颜夫人不是说笑,忙端起一副笑脸,柔声问道:“五婶,您说的是,御前一等侍卫、今年新晋进士,武英殿大学士明珠大人长子——性德?” 巴颜夫人点头,“正是明相家的长公子。” 刚阿岱夫人陪着说好话,“安小主,这可不是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了么。” 李安安心里暗笑,门当户对?亏你们说得出口。不提高祖皇后成功将纳兰氏的血脉融入爱新觉罗家,单说如今明珠身兼大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天子近臣,父子深得圣眷;你们家连个能上朝的男人都没,一堆女人领着一堆半大娃娃,就一个李元亮还在家里啃书习武等着科举,李侍尧离出生还得十几二十年的,也好意思说门当户对。人家明珠就是想给儿子娶继室,也挑不上你们这等破落户啊。偏还自视甚高,不瞧瞧如今家里可能靠什么撑着。不过是没个靠山的假贵妇,还瞧不起姑奶奶。听听敬嫔娘家怎么称呼敬嫔的,敬主,敬主嫔!你们倒好,安小主?我呸,就连皇后身边大宫女桂枝见了姑奶奶还叫一声安主子呢!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可不是当年那个看你们眼色过日子的小庶女了!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李安安琢磨一会儿,开口笑说:“这是五婶挑中的女婿,还是六妹妹给自个儿挑中的婆家?可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呢。到底是五婶家里的,会教孩子。瞧瞧这婆家挑的,顶顶好。” 巴颜夫人诺诺笑一声,说道:“也不是六丫头说了算。难得的是,我瞧着性德那孩子不错。只是,久不出门,不知道明相家的长公子,可是有续娶的意思?” 李安安想了想,摇头道:“五婶这话可问住我了。宫中和王府的格格们婚嫁,我倒是能听皇后说说。这大学士家的公子娶继室,不说跟妃嫔无关,寻常也没人跟我提啊。” 巴颜夫人侧身,给刚阿岱夫人使个眼色。刚阿岱夫人忖度一下,对着李安安笑道:“小主不必发愁,咱们满洲都是亲戚,不是我家跟你家沾亲,就是你家跟我家带故的。纵然您不常见外人,别的嫔妃那边,未必就没有跟明相家走的近的亲故呢。” 李安安一拍手,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储秀宫惠嫔,可不就是明相的远房本家?” 刚阿岱夫人忙说,“对对,惠主可是明相的堂侄女呢!” 李安安咀嚼了两句“惠主”,低头一笑,转而叫进来佳慧,问道:“我不爱操心别宫的事儿,隐约听着,储秀宫惠嫔今儿个见娘家人了?” 佳慧正色回话:“回主子,宫里皇后并各宫主位,除了启祥宫,别宫的娘家人,一大早就奉旨进宫了。” 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抿嘴不吭。李安安懒得跟这两位计较,笑说:“果然,你去打听打听,储秀宫今儿个都来的哪位夫人,再叫王贺送两样点心过去。就说,我好久没跟惠嫔说说话了,若是方便,我待会儿就过去。” 佳慧领命出去,从小厨房整治了两盒点心,装在一个食盒里,叫王贺带着一个小太监送过去。过一会儿,领着王贺回话,“储秀宫惠主子说,她也想主子您了。现在她宫里也没外人,正是娘家母亲和婶子。都是主子您见过的。惠主子还说,若是主子得空,她整治了几样腌菜,大过年的吃的腻,整好开开胃,叫主子别嫌弃才是。” 李安安听王贺说完,笑了,拍拍手,对着巴颜说道:“瞧瞧,连大姑子都是这般爽朗。都是将门之后,六妹妹嫁过去,日子绝对舒坦。”如果人家明相看得上你家闺女的话。 巴颜夫人不好多说,刚阿岱夫人则笑道:“此事还赖小主说和。若是成了,小主在宫里,也多了一家亲戚了。” 李安安拊掌笑道:“母亲与我想一块儿了呢。”说着,站起来,吩咐道,“事不宜迟,母亲、五婶,咱们一起到储秀宫看看惠嫔去。趁着她娘家人在,整好探探口风。”叫来王贺等人,命备轿。 巴颜夫人跟着站起来,还迟疑几分,“这事儿,咱们太急不大合适吧?不如,小主您先去,我和三嫂等消息。” 李安安哪里是真心想撮合此事,况且,本就难成,若是自己去了,回来后巴颜夫人没了面子,不说她自个儿胡乱高攀,谁知道会不会怪别人没办把事办好?赶忙道:“五婶也太小心了,咱们满洲人,什么时候讲究汉人那些个琐碎俗礼了。再说,只是去探探口风,又不是去提亲。” 不想刚阿岱夫人跟着劝巴颜夫人,“她五婶,咱也跟着去看看。到底明相家啥想法,也好早些知道是不。再说,不还有咱小主么。只当是唠家常呢。” 李安安抿嘴儿笑了,这妯娌俩,有意思。稍时,王贺进来回禀,说轿子备好了。李安安笑对二位夫人说道:“那咱们就走吧。这种事儿,赶早不赶晚。” 葱香在门口听见,急忙进来搀扶李安安。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不得不紧跟着。到了殿门外,李安安已经坐上轿子候着了。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紧跟到宫门外,就见李安安掀着轿帘,带着歉意说道:“外命妇在内宫行走,若无懿旨,不得乘轿。劳累母亲、五婶走过去了。” 二位夫人只得笑说不劳累、不劳累,储秀宫又不远。李安安犹不放心,再三嘱咐太监们轿子抬慢些,好叫两位夫人跟上。看抬轿太监老实应下,这才放下轿帘。启祥宫到储秀宫,不过一盏茶功夫,愣是叫着几个人走了半日。葱香领着两个小宫女,在后头陪着两位夫人,不紧不慢,不时还问问累不累。两位夫人在家都是养尊处优贵妇人,出入车轿,今日真是遛够了。一路上走的是慢,可架不住宫道里阴冷风寒,身边又没个小丫鬟给递个手炉什么的。嘴上还得谢谢李安安,谢谢葱香几个小宫女。 等到储秀宫门外,惠嫔身边大太监马良兴早带着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候着。迎面见启祥宫轿子,笑呵呵上前行礼问安。 李安安扶着王贺的手下了轿子,笑问:“免了。劳烦你在冷风里站着。”又问,“你家主子忙什么呢?” 马良兴一面引着李安安往里走,一面叫身边小太监送信,说启祥宫主子和两位夫人来了,一面回话:“回安主子,惠主子正在后殿跟几位纳兰夫人说话呢。” 李安安斜一眼巴颜、刚阿岱两位夫人,笑着说道:“那可热闹了。可是明相家里也来人了?” 马良兴笑呵呵回话,“正是呢。老格格带着几位格格,正跟纳兰夫人一起陪惠主子凑趣儿呢。”不用说,这位老格格就是明珠娶的那位英亲王之女了。 不一会儿,绕过正殿,到了后院惠嫔日常起居处,惠嫔听见院内说话声,带着人挑着帘子就要往外迎。李安安紧走几步,跨过门槛,拉着惠嫔的手,笑道:“咱们姐妹,还讲究这些虚礼。赶紧坐炕上,仔细吹了外头冷风。” 惠嫔笑着挽了李安安的手,道:“不过是迎迎姐姐,哪里就吹了风了。”说着,让李安安到里屋,围着炕桌,安坐下来。惠嫔之母索尔和夫人与明珠夫人带着几个年轻媳妇、小姑娘上前给李安安见礼。到底是惠嫔长辈,李安安不肯受礼,站起来侧身回了个半礼,口里道:“生受了。” 索尔和夫人与明珠夫人在惠嫔一旁软椅落座,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上前给惠嫔行礼。惠嫔笑着站起来,请二位夫人安坐。一时见礼已毕,李安安看明珠夫人挨着惠嫔,一旁才是索尔和夫人,心知明珠已经开始着手支持大侄外孙,便笑对明珠夫人道:“姑奶奶有日子不见,如今气色倒是比年前看着好了。” 明珠夫人笑答:“多谢安主子关心,年前家里忙乱,如今家里有儿媳妇管着,我也能歇歇。气色着实好了。” 李安安再看明珠夫人身后圆凳子上,坐的可不就是耿聚忠与柔嘉公主之女,宫里人称耿格格,嫁与了明珠二子。如今长嫂去世,升任了当家奶奶。果然,眉目中,比别的年轻媳妇多了几分决断。笑着夸了几句,又与索尔和夫人说话,话里话外,夸索尔和夫人会教孩子,不说惠嫔,就是身边这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呢。 惠嫔听她不住夸娘家人,怪不好意思,截住话头说:“你就少夸几句吧。别一会儿把我这储秀宫的房顶给夸飘起来。” 李安安笑着摆手,“实话也不让说了。要我说,你那儿都好,就一点儿,太谦虚。”说着,勾头四处瞧,嘴里问:“不搭理你了,大阿哥呢?叫出来我揉揉。有日子没亲香了,怪想的。” 惠嫔拿帕子捂着嘴笑道:“昨天才抱着揉了半日,还揉呢。”复道,“今日是不成呢,万岁爷宴请大臣,叫太子和大阿哥一起去了。” 李安安这才罢了,拉着惠嫔感慨,“我还记得大阿哥刚出生那会儿,红彤彤的,小胳膊小腿儿。如今可长这么大了,都能陪着万岁爷宴请大臣了。过不了几年,你就该应婆婆了。” 说得惠嫔笑了,“可不是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巴颜夫人与刚阿岱夫人耐着性子听二人闲话。绕了半日,才听李安安说道:“说起娶媳妇了,姑奶奶家里如今可是有几个大小伙子呢,不知道,想要什么样儿的?我们听听,往后碰见合适的,也好给您留意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