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马厩里,一抹短悍的刀影划过,一溜排的马缰蹭的一松,最末的一匹马挣首一声嘶鸣,不高,也不低,刚好打破的夜的寂静。 在黑影如鬼魅般飘离之后,马厩和东边半个刺史府的火影似红绸妖媚。 府中一阵骚乱骤起,别苑抽走了几个侍卫前去灭火,然而,看似不过是人畜惶乱而已,火势也并不大,却是有去者,无回者。 见西院这边相安无事,侍卫头领疑惑之下又派了几人前去救火,他若是知道,今夜无论派多少人出去,都不会有人回来的话,他大概就不会把自己也派去了吧! 东院成片的夹竹桃在泼过酒水之后,一点星星之火,燎起红帐一抹。 火待酒燃尽之后,不扑自灭,但那燃起的夹竹桃的烟雾,轻则叫人头昏晕眩,重则颓迷昏聩。 火是眉翎去点的,提前放走了马匹,又避开了厢房住处,算是免殃无辜了,她在火势涨起之前已悄然回了西院。 几番折腾下来,刺史府十几个府兵已前赴后继的赶去扑火了,别苑这厢,除了少了几个打盹的鼾声之外,依旧风平夜静。 不过,那几个押送战犯而来的,皆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精锐将士,且看他们的雷厉的目光截然不似酒囊饭袋的府兵便知,他们,可不好对付! 眉翎伏在墙檐暗暗观望着形势,手心不禁又渗出一层汗。 所幸他们人数不多,外面还剩四个人在来回的巡视,里面,尚不知还有几人? 心绪惶惶起伏,说不怕,是假的,但望向仅一墙之隔的厢房,哥哥也许就在那一墙之后,她断无可能在这时候说放弃。很近,翻个墙就回来了,无论如何要博一把! 眉翎定了定神,朝天幕望去。昏天暗月,连老天都格外赏脸,不过,墨玉在哪? 廊腰重阁,檐牙于翠竹之上斜挑一线,一个身影猝然划破夜空。 并不轻盈的步伐一落在房顶已引起不小的动静,别苑的四个侍卫齐刷刷的向房檐上瞄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掀砖揭瓦声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残破的人,状似从房内破顶而出,瓦碎轰鸣之下,他们一时竟难以靠近也辨不清人数。 墨玉这身打扮是两人商议之后,觉得最像牢犯的造型,没错,她们就是想混淆视听,造成已有人潜逃或者有人劫狱的假象,虽只是扬汤止沸,很快会被识破,但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墨玉就着满面的灰黑,半散着头发,拖着两个类似于打仗时用的马绊,那原是有锋利弯勾的金属,她们自然没有这些,只能东拼西凑,用几个铜钩做成类似的利器,所以,墨玉今夜是拼尽了半生的智慧,还是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 看到有战犯逃走或者有人劫狱,第一个反应,应是去追。 墨玉在房上飞快的揭了两圈瓦之后,一溜烟的闪了,顺利的引走了三个守卫,不交手的话,脱身对她来说不难,眉翎丝毫不担心,只是,留给她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 那第二个反应,应当是去牢中检查,在三人追去之后,余下的那个守卫已然急急的奔向了紧锁的房门。 钥匙摸在手中,刚滑进锁眼,背后有人轻拍,守卫愣愣的回首,就在那个瞬间,一股辛刺的气味猝不及防的钻入鼻尖,眼前的黑影就这样模糊在一片粉尘之中。 而且,好像……还是……倒立着的? 天地在视线里极快的颠倒,守卫在看到来者鞋靴前,已经咣咚一声倒地昏厥了。 门锁,并没有立刻打开。 在门外的守卫被迷晕之后,眉翎贴着门框,已清晰的听见屋内的动静了。 显然是在问屋外发生了何事,她自然不会理会,但光听这声响,屋内怕是不少于四人,那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必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一旦他们与被墨玉引走的三人汇合,那她无疑会成为扬州今夜的头条。 是以,钥匙一拔,眉翎将锁牢牢的扣上了。 竹筒状的迷药弹在引燃之后,延着闪开的门缝滚了进去。 一个,两个…… 静候了须臾,屋内的声响似乎越来越大了。 心中愈发的没底,眉翎实在是摸不清里面到底有几个守卫,她索性将墨玉一晚上作的迷药弹全滚了进去,共计,五个! 即便是提前服过了解药,隔着门缝闻着不断溢出的辛味,仍有些微微的昏眩。 眉翎一手掩面,另一手搭上自己的脉搏,为了能听清里头的动静,她呼吸已收的不能再紧。 一边默数脉跳,她一边不安的盯着别苑的入口,那是随时会有侍卫折回的必经处,而她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竹影掩映的拱门。 月色朦胧,光影魑魅合离,和着竹叶婆娑的吟风声,在这一刻说不出的悚人。 “五,四,三,二……” 以脉动估摸,已足倒数了四分之一炷香时间,不能再等了,而且里面已几乎闻不见人声了。 眉翎最后一次惴惴不安的瞟了眼别苑的拱门,转身,钥匙飞快的滑进了锁孔。 一片昏黄的浓烟直面扑来,眉翎是进了屋才知道这药的分量有多足。拂手掸开重重烟熏,她摸索着向屋内行去。 足下冷不防的有什么松软的东西在拉扯,叫本就提心吊胆的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惶恐的叫声刚出喉头又被逼了回去,脚旁两个守卫模样的人横躺在门槛处,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旦叫出声,被辨出是女子,那只怕她今晚即便顺利逃离,明早也要上扬州头条。 惊魂未定的捂了捂面上的黑布,唔,还在! 眉翎深深的换了口气,从翻进别苑一落地,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般想着,悚惧的心便在一刹冷静了下来了。 再次起身,她急切的搜寻向屋内,两室居的房屋,外间把守的五个侍卫都已昏倒在地了,她目光转瞬打向了紧缩着的内房门上。 三步并了两步冲上前去,一串钥匙一把一把的试起…… 眉翎焦急的盯着锁眼,本就近乡情怯,再加上身后不知何时会有人突然冲进来,饶是心神再镇定,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额上已渗出几层汗珠,在连试了十几把铜匙之后,锁依旧顽固不动,她顿时间意识到了一个骇人的问题,她手中的钥匙是门外倒地的守卫身上的,那这里面的钥匙在…? 几乎未经思量,一串钥匙甩落在地,她直奔向门槛处翻寻着另几人的腰袋。有两个守卫还有着模糊的意识,手似章鱼般狰狞的抓来。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心突突的跳着,就在胸腔几欲崩裂的一刹,她终于摸到了冰凉的铜匙。如果没有戴面纱,此刻定能看见她面上的笑容,胜过夜半的昙花。 然而就在啪嗒一声清脆的锁开之后,她扑门而入,迫不及待的一目扫去时,绷紧的周身只在瞬息散架,她此刻的神色,大约也似那天色将明的昙花,一现凋敝。 薄薄的铁锈与血腥中,内室里的迷烟相较于外室稀薄,已模糊不了她的视线。 一眼望去,五个犯人分列而锁,虽各个都拿衣袖搪面来避迷烟,但依旧仅需一眼便知,她日思夜念的哥哥并不在其中,而这五人无不是伤痕累累,碗口粗的铁链锁身。 目光黯淡了一瞬之后,眉翎定了定神,手还扶在门框上,脚还停在门槛处,是进是退? 不知道! 心念在猝然失落之后一片空白,许是悲己悯人,许是心有不忍,或许,根本就无暇再思考。 但眉翎亦不知道,她接下来迈进的区区几步,开始一场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