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用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人已经记录完毕,然后他将所有留下来的人按照住处远近分为了十来个小组,然后每个小组的钱交给一个住的最近的被释放的人,这样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安家费分送到各自家中,站在一旁的刘成已经有些后悔先前将这些人释放的诺言了,正当他琢磨着用什么手段将这个人才给留下来时。那人将没有发出去的钱清点了一下,和名册一起双手呈给刘成:“大人,还剩下八百七十三文钱,这些是名册,请您查看!“
“好,好,好!“刘成随手将名册放到一旁,他这才注意到这人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是太瘦了所以才看得显老:“你的名字是?”
“小人姓徐名显明,字彻成。“
“好好!”刘成干笑了两声,随手将装着剩下的铜钱的口袋推了过去:“方才也辛苦你了,剩下这点钱你也拿回去贴补一下生计吧!”
“不必了!”那徐显明却没有接过口袋,而是做了一个长揖:“大人,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这是为何?”刘成的内心被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甚至有点结巴:“你可以回去的呀?”
“是呀,徐秀才,你发痴了吗?“旁边几个准备离开的汉子也低声劝说道。
“秀才?你有功名?“刘成不由得吓了一跳,想不到此时军纪已经坏到这种地步,连秀才都给抓来当兵了。
“大人,我不是什么秀才!“徐显明脸上微微一红:”我家在村子里是个小姓,时常受人欺负,家父便让我读书想要考个功名,也能立个门户。只是小人愚钝的很,考了两次也未曾入学,乡里人便起了个徐秀才的诨号。小人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自己从小读书又不擅长农活,只能在县里面替人算命写信过活,可这几年年成不好,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又有谁会花钱算命写信呢?我看大人是个仁义人,还请收留!“
“果然是末世呀,这样都能捞到一个走投无路的知识分子!“刘成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叹道,虽然徐显明这人的学问看样子倒也一般,但在一个文盲占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社会里,每一个会写会算的人都是潜在的统治阶级预备队,自己如果不想被账薄和文册活活累死,就得尽快找到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账房先生。
“好,好!”刘成笑着挽住徐显明的手,看了看他身上那件颇为单薄的直缀:“先生这件衣服单薄了点,恐怕不好过冬,杜固,把我那件夹袄来,给先生换上。“
对于刘成来说,他自然希望出发的命令来的越晚越好,即使有杜如虎这样的老行伍的帮助,要将100多个拖欠税款的农民训练成士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融入一个团体说必须的认同感也需要时间培养。但所有事情有开始也有终结,很快刘成短暂的平静生活就结束了。
秦岭山脉就好像一堵高耸入云的墙,将中国由南至北分为两个部分。这条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从今天甘肃省的临潭县的白石山一路向东,经由天水南部的麦积山进入陕西,在这儿他与渭北北山系列山脉分裂开来,两条山脉中间形成了一条东西长约300多公里,南北最长八十公里、西窄东宽的狭长谷地,渭河、泾河等河流从山间进入这里之后,水流速度迅速变缓,携带的大量冲积物沉淀在这儿,形成了一块肥沃的冲击平原,这就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关中平原。在关中平原的北面则是由桥山山脉、黄龙山脉、子午岭山脉、陇山山脉组成的北山山系,这些山脉将关中平原和黄土高原分隔开来。与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不同的是,黄土高原的气候要干旱得多,而且一年的降雨集中在夏天,在暴雨的冲刷下,土质松软的黄土地上就出现了许多沟壑,河流沿着这些沟壑向南流去,形成了一条条河谷,相比起缺乏水源的高地,这些河谷的农业生产和交通条件都要好得多,成为了从黄土高原乃至更北的河套地区和蒙古高原进入关中平原的通道。定都于关中平原的那些古代中原王朝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在这些黄土高原的河谷地带建立了许多防御据点,位于延河和汾川河交汇处的延安就是其中一个。
延安、平戎堡。这座始建于北宋元符年间的堡垒位于臧底河旁,控制着从西北进攻延安镇的一条重要通道,是宋夏百年战争中双方修筑的无数堡寨中的一个,百余年间也不知道宋与西夏各有多少将士埋骨于此地。在其后的金、元两朝时,这座堡垒逐渐被荒废和遗忘了,直到明代重建西北防线时,这座古老的堡垒才被重新整修,成为了翼护延安镇的众多堡垒之一。
陡峭的子午岭山脉在平戎堡突然低矮了下去,形成了一个缺口,猛烈的西北风便从这个缺口猛烈的刮了进来,将从蒙古高原上夹带而来的沙土狠狠的打在武丙安的脸、手以及其他裸露的皮肤上。这个倒霉的哨兵蹲在敌台的角落里,竭力将身上那件已经破败的蓑衣裹得紧一些,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体温,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在每年最冷的时候,都会有敌台守夜的哨兵被活活冻死的。
崇祯三年的冬天对于武丙安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年头,已经连续数年的饥荒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公平的,饥饿同样折磨着农民、军户还有草原上的蒙古人,穷和富现在变成了生与死的区别。一口袋糜子、几把麦子、甚至几斤草根树皮、几只田鼠,都会成为斗殴甚至一场谋杀的诱因,在饥饿面前,荣誉、生命、道德、亲戚关系以及其他在过往为人们珍视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相比起其他人,武丙安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没有妻子和儿女需要养活,父母也早就死了,唯一需要填饱的就只有他自己那张嘴。他之所以愿意在夜里蹲在敌台上吃沙子的原因有两个:1、守夜的人可以多得到两升谷子2、平戎堡里还有粮食,在此时有粮食就意味着生命和安全。
随着时间的推移,武丙安觉得双脚已经渐渐由麻木变为失去知觉,为了避免冻伤,他费力的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手脚。踢打了几下手脚后,武丙安习惯性的向西北望去,一团刺眼的火光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的流出了泪水。武丙安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重新看去,火光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两位数,还有更多的火光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武丙安几乎是从敌台的楼梯上滚下来的,他沉重的身体黑暗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声响。武丙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很难用语言描述这个小堡垒内此时的混乱,绝大部分人甚至不相信武丙安所说的。并非这些士兵们太没有警惕心了,黄土高原上的朔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晚上突然降温十几摄氏度是等闲事,在这种天气里夜里行军冻死、掉到沟里摔死是寻常事,即使是蒙古人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来进攻的。
不过很快事实打消了守兵们的疑惑,当负责守卫平戎堡的陈把总登上敌台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相距平戎堡西壁只有四十米远的臧底河干枯的河床上已经到处都是跳动的火把,粗粗一算就有四五百人,还有更多的火光正在涌入河床,而整个平戎堡才有不到八十名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