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雪国降了今年最后一场雪的时候,皇上在晴明宫发了好大一通火。 朝下颤颤巍巍得站满文武百官,皆伏头,呼吸可闻。皇上坐在龙椅上,面目阴沉,早晨簌簌的飘着雪,阴绵的天际透不过金光,压抑如此刻。 萧既明跪伏在前方,嘴唇有些发紫。他从昨晚到现在片刻都未合眼,但今日,怕是父皇要大发雷霆了。 \"废物!区区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朕要你何用?!\"皇帝敛衽起身,额前的碎玉叮当作响,龙威压得百官纷纷屏息。\"三日了!全城捉拿未有一丝消息!朕看你这明王爷当得也忒废物了些……朕生养得都是些什么废人!?\" \"砰!\"萧既明只觉得眼睛额前一痛,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落在睫毛上。呵,父皇这一个杯子砸的可真是不小心啊。他本就未睡,此时只是勉力撑着,眼前阵阵发黑,迫得他将头抵在地面上,不时,面前便积了一小摊血。 \"皇……皇上,你且开恩……让三王爷去止止血罢……\"朝中茕茕孑立着鹤发的太尉。皇上阴翳的眸子盯了萧既明几眼,转身坐回龙椅,\"上朝!\"却也未管萧既明,萧既明最后的意识里,只有被自己盯得一阵阵发白的地面,和远处落在他袖口的盘龙琉璃金盏,尖翘的杯口还染着几点猩红…… 萧既明醒来的时候是三更天,抬眼望的时候,新月满轮,桐树的阔叶在眼前形成一片阴影,遮住了半边的视线和半边的新月。夜凉如水,萧既明眨眨眼有点懵,他起身想着往回走,却不想未走两步,刀便稳稳落在自己喉头,他转动目光,低了头看到这刀的主人。 \"你若是出声,我不敢保证你还能看到明天的日头……\"代嫮握着银刀的手散着狠戾的气息,眸光奕奕,里面隐着一些萧既明看不透的情绪。 \"夜半至此,阁下有何要事?我竭力配合便是。\"说着便朗朗得笑起来。代嫮瞧了几眼面前的人,约莫比他高半个头,让她架刀微微吃力了些。 \"我姐姐在哪儿?!\"她急急得开口,看萧既明眸中困惑,复又补充,\"那个被当贡品送进来的苗疆女子。\"萧既明歪了头,借着月光打量她。此时天气有些寒凉,她却一身淡紫轻纱,披着绣满蝴蝶的罩衫,这蝶绣工精细,恍若下一刻便随风振翅飞起来。乌墨般披散的头发中插着银白月牙环,坠在她额间,想必也是苗疆饰物。她转动之间,眼角似有图腾,他定睛才看清是那山茶的花瓣,虽稀罕,却也衬得她眉眼妩媚。 颈上的刀紧了紧,细小的血珠滚在刃上,\"你是觉得我好说话?!\"代嫮实在不喜欢面前这人打量人的眼神,仿佛要看到她骨血一般。 \"那苗疆女子跑了,呵,你们苗疆女子皆是一把硬骨头,却是冒着诛杀之险也不受辱……\"他有些自嘲,落寞染上眉骨,\"却是苦了我,眼都未阖得追查三日未得消息。你此时怕是来迟了,你姐姐早就逍遥快活去了!\"说着便大笑了几声,代嫮眸子微眯了眯,\"当真?\"\"比珍珠还真!\"他唇上勾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我这头上可是父皇责怪于我的铁证啊!\" 代嫮看了看他光洁的额上却是有已干的血迹,有些迟疑,但想着去追查消息,便欲转身离去,银刀还未来得及收回,腕子却被萧既明一把握住,\"苗疆之女不是人人通透巫蛊之术?你何不施蛊?还用费的这些功夫?\" 代嫮挣了挣,没有挣脱,暗暗心惊,面前这人明明制她轻松至极,却陪她在此虚与委蛇半响……她眼眸微迷,半响开口,\"姐姐是苗疆圣女,她身上的蛊皆为母蛊,其它散蛊寻不得……今夜,多有得罪!\"说完便施着轻功走了。 萧既明瞧了瞧她走得方向,搓了搓手指,指尖尚有她残存的滑腻触感,放在鼻尖,有丝山茶的香气氤氲开来,他嘴角缓缓勾了一丝笑……便闲庭信步得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 这厢代嫮嘴叼着银月弯刀,蹲在凤梧宫屋顶,她今夜不搜遍整个皇宫绝不善罢甘休……她从腰间掏出方锦小盒,放出盒内肉白小虫,轻轻唤它\"乖乖~,能不能成就看你了。干得好我就回去多喂养你几只蝎子~\"她软声细语哄着,面前肉虫似听懂她话,摇了摇身子便埋下去一点点蚕食起着青砖琉璃瓦…… 未有半柱香的时辰,瓦片便透了光,她将蛊虫收回腰间,便埋下眼盯着。 屋内昏黄一片,烛火摇曳,映着贵妃榻上的两个人影,代嫮盯着墙面上的黑影晃晃悠悠的荡在仕女图上,动了动耳朵,屏息听了起来。 …… 坐在靠雕花床头的着着茶色双绕曲的太监正在给面前美艳的女子按着太阳穴。都说灯下观美人,代嫮在顶上调了位置,看清了秀丽绝伦的美人…… 小顺子同样观着灯下眉心微蹙的\"美人\",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他低头看着黛眉微蹙的皇后,内心几番挣扎,这些年皇后怎么过来的他是从头看着的,小顺子自入宫便跟着皇后,看到皇后从豆蔻青涩到如今的步步为营,他于心不忍,终于还是开了口,\"皇后娘娘,小顺子这些年跟着您,打心底为您考虑,三王爷如今颇不受宠,您呆在这后位怕是也护不了他几年,是时候让王爷接手\'破槐\'了……奴家\" \"好了!够了!本宫心里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 小顺子看到烛火下本是清秀的一张脸,却因为他不当的话拧成一团,他一颗心坠了坠,磕了三个头\"奴家知错,皇后娘娘自有打算,奴家不当多言,奴家自当领罚!\" 皇后扶了扶额,看着面前比她年龄还长他几岁的小顺子,有些无奈,\"言顺,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如今不能打草惊蛇……我步步为营,不能再此时坏了大事……时机成熟再议。\"言顺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也放下心来,站起来挨着她坐了下来,\"我多事了,你放宽心,既明那里我会一直护着他。\" \"……那苗疆女子追查的怎样?既明今日怕是又遭罪了……\"她的愁绪自入宫以来便没有下过眉头,瞧着面前俊秀的面庞,她缓缓开口,\"言顺,我知你心意,这么多年我也不是那无心之物,只是委屈你了,不能站在我身边让我依靠……\" \"沁梧,我自愿跟着你,就是不想你这么愧疚,况且没有你我怕是也未能以完整之身守在你身边了。你无需愧疚,且多加小心才是。\"说着言顺伸手搂住了皇后,空气间开始涌动起旖旎的浪潮,窗外是一株开满桐花的梧桐,暗香钻入窗子,浮在两人的唇见,开出醉人的花。 代嫮\"哇\"的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开口,后颈的衣领便被拎了起来,她怒目而视,对上的却是沉潭般的黑眸和曳了一地的月白衣角。 真是冤家路窄! \"我好心放你走,就是让你听我母后的墙角的?\"萧既明淡然开口,却未听出情绪。代嫮挣扎几许,终是将衣领扯回,听着萧既明的说辞,有些讶异的开口,\"你母后?!那你知道他们……呃……?\" 看她脸色微窘,他好整以暇,\"我母后那点事我早就知道了……倒是你……\"他转头盯着她,徐徐开口,\"你若是继续在皇宫晃悠,到时怕是姐姐没找到,性命就先丢了。\" 代嫮脸色微僵,眼中浓郁的色彩尽是恼怒之意,“我既然能来,必定能走!” “呵” 萧既明轻笑一声,“你来,是废物干的事情,你走?那要看我愿不愿意去当这个废物……显然,我不想当” --------------------------------- 第二日一早,萧既明去参加国子监最后一次考试,还未步出房门,便看到母后从汀水榭携着一缕清风朝他走来,他有些惴惴不安,今日最后一期考试,母亲从未问过他学业,今晨却早早前来,不知有何指教……\"既明,今日你考完试来凤梧宫一趟,母亲有些话想对你说。\" \"既明知道了。\"未等他思虑过多,母亲便下了这命令,他有些奇怪,平日母后传话都是叫小顺子直接过来,却从未亲自大清早跑来,今日之事怕是重要得紧。\"快去考试吧。\"皇后拍了拍萧既明的后背,转身出了明瑕宫。 萧既明坐在凳上,案前的卷早已密密麻麻得写满小楷,眸光几转,萧既明被窗外的鸟吸引,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宫中的鸟格外多,栖在梧桐枝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萧既明转头便对上了傅博士的眸子。 四目相对,萧既明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得人骨子冒寒,傅博士摇了摇头,想着这貌颇有几分当年皇后的模样,颇有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可惜这脾气却是阴晴不定的厉害。在陛下眼里如此不受宠,却依旧抱着几分清闲的味道。 \"皇上驾到!\"一身黄袍,掖雪国之主驾到,所到之处,万人俯首称臣。 萧既明未想到父皇今日会来国子监,他抬眼打量面前的父皇,清俊的容颜,流光溢彩的眼眸自带威压,却是人中龙凤的长相。萧既明纸上晕开最后一笔,瞧见自己的父皇是乌云压顶的面容,不觉多了几分警惕 ……未等到他思考过多,皇上开口,\"朕今日到这里来是想宣布两件事,第一件,国子监从今日起开始废除!\"说着环顾四周,周围气压变得阴暗了起来,傅博士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这皇帝一定是疯了,\"陛下开恩!国子监自萧氏坐拥江山便立,如今已是百年历史!应当与萧氏王朝并存啊!\"傅博士话未落,便被带刀侍卫压在地上,刀柄架在他肩骨上,他挣扎不得……萧既明看着傅博士,冷笑,是了,一个整天只想着玩乐的皇帝,指望他兴国之教育简直可笑…… \"这第二件事嘛,朕刚刚还没有想好,现在第二件事……来人!今日摘除傅博士的顶戴花翎!贬为庶民!\"萧既明跪在地上,眼眸中尽是如霜雪般的冷意。\"既明,朕近日派你追查苗疆女子的下落……如今罢了。\"萧既明有些摸不准,却也只能磕头答\"遵旨\" 这厢凤梧宫沁梧皇后正描着一副花鸟图,门外小顺子阴阴沉沉得求见,沁梧头也未抬得宣了。 小顺子匆匆跪下,沁梧皇后看他一脸慌张,便落了狼毫禀退了旁人,\"言顺,怎么了?如此慌张\"递给他一杯茶,言顺来不及喝,脸色阴郁,\"沁梧,傅博士被废,看来他已经知晓什么了,我们需得提前行动了。\"沁梧抓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言顺,等下把昨夜的那人处理一下……\"言顺麻利得去办事,留下了她一人,她有些恍惚。 看来,掖雪国即将大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