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4) 法租界,方楚惜呆在洋楼里,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下,飞灰满天,残纸坠地。她知道东方图书馆被日机投弹焚毁,里面的藏书化为灰烬,焚余纸张十里外都可见。她望着长空,不禁潸然泪下,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里面的书。回到房中,她拿起报纸,再次读了一遍 《月夜巡视阵线有感》:“ 风萧萧,夜沉沉,一轮明月照征人。尽我军人责,信步阵后巡。曾日月之有几何?世事浮云,弱肉强争! 火融融,炮隆隆,黄浦江岸一片红!大厦成瓦砾,市镇作战场,昔日繁华今何在?公理沉沦,人面狼心! 月愈浓,星愈稀,四周妇哭与儿啼。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人生上寿只百年,无须留连,听其自然! 为自由,争生存,沪上麾兵抗强权。踏尽河边草,洒遍英雄泪,又何必气短情长?宁碎头颅,还我河山!”这是87师一位营长朱耀章在殉职前写的。一字一滴泪,一字一滴血。他率一营驻守朱家桥,因敌众我寡,阵地被截成数截,他身先士卒,身中七弹,壮烈殉国。方楚惜满眼泪水,这是阿程的黄埔同学,想到这,她心里更加伤感。 他们大多都写下了决心誓死保卫祖国的遗书,她知道阿程也写了。他丢下新婚的妻子誓死抵抗日寇,她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但她理解他,这是他的责任,他的大义,她唯有支持他,唯有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 方子然见她整日忧心忡忡,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宽慰她,“他答应过你会平安的,那就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心里苦涩,承诺,在战场上,是最不牢靠的。 黎寒自那件事后,便一门心思要认方楚惜做妹子,而且还隔三岔五登门拜访,及时为她送来前线的消息。他的心思,方楚惜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姑姐始终是冷冷淡淡的,也是,姑姐又怎么会喜欢他那样的大老粗。不过他也不介意,依旧能够愉快地谈笑风生。这几日,方楚惜突然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或许,黎寒大哥会是姑姐的良配?她的心里有些期待,姑姐值得拥有一份美好的爱情。 如今除了上海,全国各地都纷纷支援抗战,广州也组建医疗队赴上海支援。刘家华在医院看见笑脸相迎的方楚惜时,有些意外,他知道他们夫妇俩在上海,不料一到上海就见到了。 “你好像知道我会来?”刘家华嗓音轻柔,如沐春风。 “听说咱们广州有医疗队要来,仁心仁术的刘医生肯定会来嘛。” “怎么?见到我那么高兴呀?” “我这是他乡遇故知,能不高兴吗?” “不要对我着我笑得那么美,剑程会吃醋的。” 方楚惜的笑容瞬间隐去。 刘家华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在德国时,我给他看过手相,他不会那么短命的,而且他还会有个儿子,所以,楚惜,不要担心。” 方楚惜一脸不信,“你学西医的,也信这个吗?” 刘家华笑道,“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不是迷信。” “家华,谢谢你,你的话让我宽心了不少。你打算到哪里落脚?” “还不清楚,不过,我是来抢救前线伤员的,住在医院就最方便了。” 方楚惜点头,“休息时可以到我那里去,我让阿香给你做些粤菜。” 当阿生把黎寒引进大厅时,他心生警惕。他细细打量刘家华,哼,小白脸。刘家华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把手中的汤碗放下,站起身,“你好!刘家华,楚惜的朋友,您是?” “鄙人黎寒,楚惜的大哥!” “大哥?”刘家华惊奇地看着方楚惜。她笑笑,“黎寒大哥义薄云天,我与他算是异姓兄妹了。” “大哥,这是刘医生,我与阿程的好朋友。” 黎寒确定了他对子然小姐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顿时露出友好的神色,“你肯定是广州医疗队的医生吧!黎某最佩服的就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了,失敬失敬。” 刘家华见他最先的敌意已经消除,有些疑惑地看着方楚惜,她抬起眼皮把目光投向方子然身上,刘家华顿时心领神会。 方子然见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保镖,冷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黎寒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把正事给忘了。日本人连遭我军击退,恼羞成怒,想借道法租界,向我军侧击,截我军后路。” 方楚惜心惊不已,“日本人真的是卑鄙无耻。” 黎寒继续说,“可不是,我们打探到消息,几千日军已经趁黑夜登岸,偷偷潜入了法租界,住进日侨家中,准备趁机攻击守军。” 方楚惜已经坐不住了,“那他们有危险,要想办法通知他们。” 刘家华稳住她,“楚惜,不要慌。” “惜妹妹,你不要担心,日本人这个阴谋已被我们青帮探悉,我师傅已命我去通知市长吴铁城与蔡军长,这么重要的情报,我已经亲自送到,他们会做好防备的。” 听见她这么说,方楚惜悬着的心才慢慢放松下来。 “黎先生,要借道法租界,法国方面什么意见”刘家华问。 黎寒冷笑,“没有触犯到他们的利益,法国人只会置身事外。明日,各国领事和中日双方会有谈判。我师傅也会过去参加谈判,我不能久留了,明日也许会是一场硬仗。”他看了一眼方子然,说道,“子然小姐,法租界不太平,我这几个兄弟枪法了得,机警灵敏,身手矫健,他们会留下来保护你们。”他转身看住手下们,“你们几个听好了,务必要保护好两位小姐。” “寒哥,知道了。我们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两位小姐的安全。” 黎寒放心点头。“那我走了。”他看了一眼刘家华,“刘医生,你要同我一起走吗?” 刘家华点头,“那麻烦黎先生送我一程。” 方子然送他们到门口,她看着黎寒,“黎先生,请保重。” 黎寒咧开嘴笑了,“子然小姐是在担心我吗?” 方子然把头偏过一遍去,不说话。黎寒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他知道她是面冷心热的。他心里的感觉很奇妙,除了多年前死去的妻子阿兰,还有哪个女人那么关切自己的安危?有人担心的滋味是那么的甜。 各国领事和中日双方代表正在激烈地争吵。黎寒和一帮兄弟,悄悄地守在外面。国民政府指控日军利用租界庇护,向华界发动攻击,日本总领事大放厥词,态度蛮横。而各国领事助纣为虐,认为日军有权在租界驻军。此时,一个瘦削儒雅的中年男人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喝道,“好!你日本想利用租界打中国人,”他环视了各国领事,“你们只要通过这个议案,我杜月笙就说一句话:日本军队开来,外国朋友一个也不要走,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与会各国领事目瞪口呆,知道他不是空口白话,他杜老板在上海的影响力,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心里不明白的,趾高气昂的各国领事,一个个泄了气,大步离开了会场,虽然这个会不了了之,可日本军队原来打算偷袭我军后方的计划宣告胎死腹中。当夜,潜伏在法租界的几千日军,趁夜摸黑悄然地撤离了。 门打开,黎寒迎上去,“师傅,情况如何?” 杜老板冷哼,“他日本人休想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撒野。”他带着一帮弟兄,保镖,浩浩荡荡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