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员外和盛宥步履匆忙,一同来到大堂上,张大夫紧跟其后。青婆背着一个灰布包袱,微微驼着背。一见到盛宥,就开口骂道:“你这小子,说了不卖给你,你偏偏耍心眼顺走两个饼。若不是老婆子清点数目,发现不对,及时赶来,盛家小姐恐怕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盛宥听得这话,又急又气,知道是青婆在茼蒿饼中动了手脚,当下顾不得许多,拔剑相向。盛老员外怕他伤到青婆,青婆再不肯救盛念儿,赶忙训斥盛宥,盛宥这才放下剑来。 青婆冷笑道:“哼!老婆子我也活了几十年了,还不至于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唬到。” 盛老员外陪笑道:“是是是,青婆您老人家莫要动气,不跟这小孩子一般见识,老夫这边给您陪个不是。”说罢,拱手行礼。青婆不受,避到一边。 “老员外您不必如此,老婆子只是见不惯年轻人这样鲁莽。也罢,老婆子不计较就是!当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去看看盛小姐。”青婆虽是妇道人家,说话行事却颇为豪气,颇有江湖气概。 盛老员外连连点头,亲自快步引青婆到盛念儿房中。盛念儿此时已是气若游丝,盛宥见了,心急如焚,恨不得代妹妹去受这苦。无奈也只是干着急,只能等着青婆施救。 青婆走到床前,用手探了探盛念儿的脸,说道:“还好,尚未起烧,不然回天乏力。”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粒药丸,喂盛念儿服下,转过头对盛老员外说:“老员外,我这药丸虽能一时压制住盛小姐体内阴气恣肆,但无法从根本上平衡阴阳,因此只能暂时保住盛小姐的性命。若想救她醒转,恐怕还得我师兄王希夷出手。” “王希夷?可是当年的御医首座王希夷?”一听到王希夷的名字,盛老员外眼中微动。 “正是。师兄早年为朝廷办事,如今已退隐于庐阳,悬壶济世。如今,恐怕也只有他亲自出马,盛小姐才有一线生机。只可惜......” “可惜什么?”盛宥追问道。 “从青州到庐阳,少说也有千里之遥,加之一路恶山恶水,只怕盛小姐撑不到那天。”青婆说完,低头叹气。 盛宥一听这话,急了起来,“别说千里之遥,就是万里之遥,我也得赶回来!还请青婆写个帖儿,我这就收拾收拾,起身去庐阳。”说完,作势便走。 “慢着,宥儿!这帖儿就不用麻烦青婆了。来人,拿纸笔!”盛老员外止住盛宥,待得纸笔,挥墨写下: 希夷贤侄如晤,径启者,久疏通问,时在念中。今者舍孙女念儿身重奇毒,非贤侄不能救。事实紧急,未及详述。万望拨冗,救舍孙女一命。 专此布达,即颂 大安。 盛黎阳字 盛老员外书罢,封书后交给盛宥,叮嘱道:“见得你王叔父之后,再将此信交给他。”盛宥见祖父写下这些字,正欲发问,却被盛老员外打断:“勿要多问。你只管快马加鞭前往庐阳。个中缘由,方便时再与你细说。”一边说着,一行人已走出内室。说完,又吩咐下人备马。盛宥来不及多说,从木谷手中接过包袱。青婆又叮嘱道:“记住,一个月之后,必须把药带回来。”盛宥点头会意,径直走出内院,策马扬尘而去。 盛老员外长吁一口气,转头向青婆拱手行礼道:“多谢青婆及时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来日定结草相报。” 青婆连忙还礼,涨红了脸说:“本是我老婆子一心想报那崔登杀子之仇,不想却害了盛家小姐。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人命关天,不敢耽误。幸得盛老员外沉着、通情理,没有半分怪罪,老婆子真是惭愧啊!” 盛老员外一听这话,知道其中必有一番原委,问道:“那崔知府如何与你有杀子之仇?” 青婆忆及往事,心中悲痛。“十五年前,我与夫君避世隐退,去到浦水县,男耕女织,不问江湖纷争。我家夫君种得一手好花,远近没有人不夸他的手艺。为补贴家用,夫君便把自家种的花送到各户,换得几个钱。一来二去,便和崔知县一家相熟了。方儿常到他家送花,与他家女儿音儿交好,二人心意相许。不料,崔知县知道之后,却反对他二人来往,还把音儿关了起来。那音儿是个痴情的女娃娃,以绝食相抗。崔登好狠的心,竟然还不肯松口!直到后来音儿晕倒,崔登才答应让她再见方儿一面。方儿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以为崔登答应了二人的婚事。没想到,方儿一进崔家,便再也没出来过了。”讲到此处,青婆滴下泪来。 “自始至终,我也不知道我的方儿是如何死的。夫君一直后悔自己不该种花,送了自家孩儿的性命,一天天地,也生起病来,最终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后来,崔登几次升迁,我服药易容,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发誓要报了杀子之仇!”青婆恨恨地说道。 “跟了十五年,青婆到今天才动手?”盛老员外纳罕。 “不,只因老婆子我当年拜在师父门下学医时曾立过誓:师父在一日,做徒弟的只可救人,不可害人。直到三天前的黄昏时分,天空出现师门报丧的金色仙鹤状云朵,我才知道是师父仙逝了。刚好那时崔府的人来定茼蒿饼,说三天之后是知府大人六十大寿,要订三百个茼蒿饼。天可怜见,我青婆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于是,我在所有的茼蒿饼中全部加入了子阴散,我要让崔府上下和那帮仗势欺人之徒全部感受一下阳气一点一点从身体中挤出去的痛苦!” 盛老员外听到此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对于无辜之人,我并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子阴散的分量若是下得轻,只是让人觉得痛苦,并不会害他们性命。我特意给那崔登做了十个,每一个都足以夺人性命。只是不巧,盛小姐吃的,刚好就是其中的两个......好在还有转圜的余地,我的药可以暂时压制阴气恣肆,若能及时服用师兄的正阳丸,盛小姐便可以醒转。”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青婆这十五年来过得也甚是不易呀!念儿所中之毒,乃是命中所定,与青婆无关。当年念儿出生之时,一和尚前来化缘,说念儿一生多灾多难,须得遁入佛门才可化解。我当时尚不肯信。念儿出生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长到三岁,那和尚又找了过来,说他不忍看到如此慧根为俗世所毁,于是留下了一粒紫黑色黄豆大小的药丸,嘱咐我用黄酒喂念儿服下,又让我举家搬迁到青州来,定居后不许念儿踏出府门一步,否则前功尽弃。念儿服下药丸后,身体果然一天天好起来。于是我索性信那和尚的话,搬到青州,不让念儿出门。只因今日她哥哥苦求,我不忍拒绝,于是才有了今日这般遭遇。”盛老员外回忆着,眉头紧锁。须臾,又抬头望着青婆问道:“青婆,看你这般打扮,这是要去何方啊?” 青婆看了看自己的包袱,说:“师父仙逝,三日前就应该走了,只因要报这仇,才不得已拖到今日。况且,我害了崔登一家,青州也待不下去了。这是给盛小姐的药,一日一颗,每日午时服用。”青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给盛老员外,又拱手道:“多谢盛老员外不怪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哪里哪里,多谢青婆赐药之恩,后会有期!”盛老员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