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忽然站起来,向李自成深深一揖,道:“不管怎样,闯王的宏伟志向,在下钦佩,请受在下一拜。”范青拜了一拜,之后又道:“现在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有多少穷苦百姓遭受着闯王曾经历过的苦难生活,延颈以待,只盼望闯王能去救助他们,只要在他们中间振臂一呼,千千万万人都会佣促到闯王麾下。所以,属下请闯王振作起来,以天下事为己任,如刘邦,如勾践,整顿军武,励精图治,重新出山。属下愿做勾践的谋士文种,刘邦的谋士张良、陈平,辅佐闯王,平定天下。”说完又深深的拜了下去。
李自成目不转睛的看着范青,许久,他也慢慢站起来,道:“先生的话,让自成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自成受教了,请先生也受自成一拜。”
两人再次对拜,抬起头来,范青看到的是一双犀利的,斗志昂扬的眸子,他心中一喜,李自成终于被自己说动了,心结被打开了。
两人再次坐下,李自成问:“咱们若要重振旗鼓,先生以为应以何事为先?”
范青道:“自然是练兵和整顿军纪为先,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必须勤加训练,再有铁一样的纪律。咱们现在蛰伏在商洛山中,正是练兵的好时机。咱们现在人数虽然不多,可一旦训练成精兵,就可以成为以后大军中的骨干,实际上,咱们不是在练兵,而是要训练一批以后可以担负重任的军官。将来总有一天,振臂一呼,千百万人聚到您闯王麾下,那时候,把现在这批训练有素的人投进去,就如身体有骨骼,树木有枝干,没有这一批人,纵有百万之师,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李自成一面听,一面点头,“说的有道理。”
范青道:“再说整顿军纪,从天启末年以来,十余年间,豪杰并起,不可胜数。若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人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可是以属下看来,这般人虽能一时间成为风云人物,但不能成就大事。”
“何以见得?”李自成问道。
范青道:“他们军纪松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此一来,慢慢就失去了人心,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对他们不好,他们都是看得到的。书上说‘吊民伐罪’,‘仁者无敌’就是这个道理。这十多年天下百姓苦于兵革,苦于杀戮,苦于妻离子散,众人梦寐以求的,不过是妇女不遭到奸淫,房屋不遭到焚烧,亲人不遭到杀戮,能够父母妻子相守,从事耕作于田间。谁能解民倒悬,天下民心就能归顺他。而严肃军纪,则是争取民心的第一步。”
李自成一面听一面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这些将领战士跟我南征北战,当年数十万人,现在只剩下这一千人,我有些不忍心对他们太过严厉啊!”
范青道:“闯王不忍心对待将士,却不知这样做不但害了众将士,也害了咱们的闯军义名,更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啊!”
李自成皱眉问:“此话怎讲?”
范青缓缓把来的路上,见到的商洛山百姓的苦况一一讲述。
等听范青讲完,李自成已经是一脸怒色,他重重哼了一声,道:“这些人怎么这么不争气,我对他们宽容,他们就放纵自己做匪兵。也不想想,他们也都是穷苦人出身,被人欺辱,家人被饿死,逃荒路上靠讨饭为生。现在他们手中有了刀子,都可以欺辱别的穷人了么!范先生说的对,这军纪不狠下心来整顿一番是不行的了?”
李自成和范青分手后,回到营地立刻通知卫兵,通知所有将领午饭后到他住处议事。
午饭后,范青来到李自成的住处,众将也陆续到来。刚进屋的时候,大家还有说有笑,可见到李自成一张阴沉的脸,默不作声的姿态,再加上四周卫兵肃然站立的样子,众将立刻感觉气氛不对,也都严肃起来,这两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严肃的气氛,屋子中七八名大将和十几名副将都默默站立。
等到人到齐了,李自成开口道:“我已经下决心要在商洛山中住一段时间,好好练兵和整顿军纪,你们都有什么建议,尽管说出来!”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转到刘宗敏身上。刘宗敏焦躁起来,道:“都看着我干什么,刚才李哥把我好一顿数落,就因为我是负责军纪,而你们又太不争气!看看你们的手下都做了什么!抢人家老百姓的鸡鸭牲口,有的连人家口粮也不放过,菜园里的青菜也要抢,弄得人家老百姓苦不堪言。还跑到几百里外去抢劫路过的客商,弄得人人皆知,说商洛山里出了一伙厉害土匪,你们丢不丢人?”
刘宗敏越说越气,霍的站起来,“究竟是谁抢了人家老百姓的东西?谁抢了客商,我现在就要调查清楚,马世耀,李友,你们两个现在就去给我调查清楚?”两名年轻副将接令出去了。
刘宗敏喃喃道:“这些害群之马,抓到了,老子非剁了他的手!”
李自成伸手止住发脾气的刘宗敏道:“宗敏,也不用剁手了,咱们有言在先,整顿军纪以前犯的错误只抽三五鞭子便罢。但从今日起,如果再有人做那些杆子的勾当,剁手事小,剁了吃饭的家伙可别怪我李自成心狠,翻脸不认人。”
说到这里,李自成目光阴沉的扫过众人。众将都知道李自成的脾气,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十头牛也拉不回,说到做到,于是众将无不心中惕惧,都想着回去如何严令自己属下。
李自成又道:“关于练兵,各位有什么建议?”
众将沉默片刻,李过先道:“叔,练兵是好事,可咱们粮食不足,饿着肚子训练,士兵们总不起劲,而且训练的时候还说风凉话,时间长了,士兵们有怨气,只怕军心不稳啊!”
李自成哼一声,道:“让你们吃点辛苦,就军心不稳啦!掉脑袋都不怕,还怕练兵?”
田见秀道:“闯王,虽然道理是这样,但缺乏粮食也是现实问题。现在又新添了高夫人从河南召来的两千新兵,我听说,军粮只够吃一个月的,坐吃山空,这怎么行?”
田见秀在诸将当中年纪最大,李自成对他还是比较尊重的,点点头道:“田哥,这问题我都想好了!”说完示意范青说话。
范青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在河南打击豪绅,得了一些金银,咱们可以派出购粮小队,打扮成百姓出山购粮,足够咱们支持到年底。而到了年底,咱们屯垦的粮食就可以收获了,如此一来,就不会缺粮!”
听了范青的这些话,以缺粮为借口抵制练兵就行不通了。众将沉默片刻,一脸大胡子的袁宗第开口道:“李哥,我的意思是商洛山中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将士们热切盼望的还是去河南,大干一场。现在官兵都去京城护驾,和清军交战,潼关已经没多少军马。咱们还是应该早日竖起闯字大旗,和官军打上几仗,也就相当于练兵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袁宗第的话得到好多将领的赞同,众人纷纷附和,其中郝摇旗声音最大,“打仗就是最好的练兵,咱们这些小伙子从尸山血海里走一圈,个个都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好汉,还窝在山沟里练什么兵!”
李自成议事的习惯是让众将畅所欲言,最后他再发表意见,做出决断。可今天见众将所言,他越听越恼火,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瞬间屋子里全部安静下来。
李自成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气愤愤的道:“兵要练,军队也要整饬,屯田也要做,咱们就在商洛山中待着,哪也不去。”
李自成很少发脾气,众将见他这次忽然发怒,都不敢出声了,李自成也觉得自己太激动,便稍稍放缓语气道:“练兵,整顿军纪这是个好事情,是咱们军队能立身的根基,可是为什么咱们这些久经阵战的老将却偏偏看不清楚这步棋呢!”
“咱们起义十年了,一直跑来跑去,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万人马,可是转眼间又被官兵打败了,变成一盘散沙,总是凝聚不起来,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的战士还不够坚强,不能凝聚一支钢铁之师。现在我们在山中,正好练兵,这是个正经根子,只要咱们在山中把兵练好,我信咱们再出山时,就是所向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