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歪当然不是真来了大姨妈,只是迫不得已编了个不能出门进宫的理由而已,不过她很好奇,荻秋濠都十八岁了,再怎么延迟也该发育成熟——胸还大的那么人神共愤呢!——荻秋濠来例假的时候,怎么办? 她那两个大丫鬟,叫锦绣和铃铛的,应该是知道她真身的吧?不然谁来给她打掩护呢? 她这么心神恍惚地回到睦元堂,锦绣和铃铛正在吃早饭,看到她回去,放下碗筷,一人出去端水来给她洗手,一人上前问她有没有在将军那边用早膳。小歪摇摇头,锦绣忙张罗着让小丫鬟端早点上来。 小歪不清楚荻秋濠练的是哪路武功,她能理解习武之人在饮食上颇有讲究,但是这也……太荤了! 吃个早餐而已,有必要把酱猪肘子红烧板鸭爆炒鸡胗这种菜也端上来?小歪捧着一碗粒粒分明的米饭,在两个丫鬟好奇的目光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筷。 她可算知道荻秋濠那一百三十斤的腱子肉是怎么来的了。她这身皮囊空有成为超模维密的底子,活活被喂成金刚芭比,怎让人不可惜? 小歪放下碗筷,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那什么,此去江州,已经吃惯了南边的饮食,乍一见这油荤便没什么胃口,你们换一碗米粥,就你俩刚刚喝的那种,另配几碟素食点心端上来吧。” 锦绣和铃铛瞠大眼睛。 小歪眉心微敛,“不行?” 这个动作,小歪犹不自知的杀伤力何其了得,俩丫鬟捂着心口,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菜没端上桌,荻安带了个大夫来睦元堂,要给小歪切脉,看看她是中了什么毒才使不出武功。 那老大夫捏着小歪的手腕诊了半天,越来越觉得这分明是女子脉象,可见府中上下都称其为公子,也不敢乱讲,啧了又啧,半晌后摸着胡子道,“小公子所中之物,并不危及性命,倒是阻塞了筋脉,气血凝滞,阴阳不调,故而无法使出力气。我开两剂药,公子吃了,毒素排出,也就无甚妨碍。” 小歪听着中毒什么的很吓人,但老大夫说没事,她也就相信以荻秋濠的健壮之躯,肯定不会轻易倒下。 送走大夫和荻安,用了一顿清淡的早餐,小歪心满意足,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荻秋濠的房间。屋子完全是一个有点小洁癖的直男的窝,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衣橱里清一色男人衣装,勉强算得上梳妆台的桌子上有一把梳子,外加几根男款簪子和发带,连面镜子都没有。除此之外,便是一架子的书,墙上还挂了几把兵器。 小歪取下来一把宝剑试着把弄一番,嗯……拿得起,拔不出。 她向锦绣要了梳妆镜,对着镜子仔细研究了一番自己的脸。 小歪一向觉得在古代女扮男装不被看出来实是扯淡,古时候的女子向来娇养,被条条框框束缚,眉眼是温柔浅淡又细长的,女子是身娇体软的,她再怎么像男人,也不能凭空变出喉结来啊! 小歪认真盯着镜面,悲伤地发现,还真他娘的看不出来自己是个女的。 主要是太帅了,荻秋濠肯定每天都被自己帅醒,白桢也肯定是嫉妒她的帅气才决定把她整张脸的肉都剜掉。 很喜欢古代女子奢华首饰和衣物的小歪越想越惆怅,荻秋濠除了没有丁丁,凭空生了一对大-胸,真的没有半点女性特征了。 她扔掉镜子,倒在硬邦邦的床上,惆怅之后,决定趁没人过来打扰,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 “当刀子往身上割来的时候,荻秋濠并没感觉到有多疼痛或是恐惧,她的身体暴露在日光之下,那些挤满整个刑场,想要围观难得一见的极刑的民众,这才相信赫赫有名的荻秋濠真的是女人。 一个如此英气而有能力的女人,却在今日死于冰冷的屠刀之下。 荻秋濠的武功已经被废了,筋脉挑断,曾经纵横沙场,让戎狄蛮夷闻风丧胆的大将,变成了站也站不稳的废人。刽子手在她胸口上狠击一掌,封住血脉,然后下了第一刀。 为什么不是很疼?荻秋濠想,大抵是心已经死了,死了就不会再有疼痛。她为了那个男人,送上阖族人的性命,做了无数丧尽天良的坏事,全都错付于人,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境地,的确只有这样的极刑,才能赎罪。 三千刀的凌迟,呵…… 一个个往上加的数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荻秋濠远远地看了一眼皇宫,一群黑鸦从碧瓦朱甍间飞起来,这是停留在她眼中最后的一幕。 她那双足以让无数女人为之倾心的眼睛接连被刀剜了去,留下两个淌着乌黑血液的窟窿,如同她死不瞑目的灵魂……” 小歪蓦然惊醒,整个人都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心脏狂跳,气喘吁吁,浑身如同从水中捞起,全是汗水。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让她梦到荻秋濠死时的景象? 这是她有史以来做过的最趋于真实的噩梦,她愣在床上,足有一刻钟无法回神。 她知道荻秋濠以及荻家的结局有多惨,正因为知道,才努力不往那条路上靠,就算是旁边的路也不能走,以免重蹈覆辙。 可这样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她要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永不入宫,不封官不加爵,做个米虫废物,完全不掺和这本书里的人物关系网和故事;要么做一个旁观者,凌驾于这些人之上,既能处理好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再或者,直接找个机会离开金陵,跑得远远的,那书里写来写去就金陵洛阳几个地方,她全部避开,还怕被卷入漩涡么?不过这个法子的前提是她得有足够的钱。 这么乱七八糟想了半天,小歪使劲搓了两把脸,哀叹道,“好难啊!怎么都这么难……” 能有个朋友就好了,即便不能并肩作战,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给支个招也行啊。 思及此处,小歪猛然想到个人,正是坑了她五两银子、打着神医招牌却干着算卦活计的独眼算命海盗。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都能挣钱,小歪这个知道皇城所有达官显贵家族命运的人,还怕挣不到金子?说不定她挥舞着芭蕉扇翅膀这里扇扇那里扇扇,故事就被她扇得面目全非,自己就怎么浪都不会死了呢? 哦~我的上帝呀,那真是棒极了! 小歪满血复活,决定第二天去任职机关复个命,打个卡,回来路上就搞个摊位,为万贯家财迈出第一步。 到了夜里,荻秋濠那些个亲兄亲姐,表兄表妹全部挤到睦元堂来,要听她在刀山火海里活下来的经历。小歪对生活有了初步规划,正是兴致勃勃精神抖擞的时候,来者不拒,添油加醋地把前天晚上的遭遇编成传奇故事,就差和故事女主角浪迹天涯劫富济贫了。 中途许西雅过来一趟,看到睦元堂从未有过的热闹,一帮小辈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濠儿,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她站在屋外听了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笑着离开了。 小歪故事讲完,也把众兄妹认了个七七八八,夜里睡了沉沉一觉,第二天一早穿了规整的衣裳,去刑部述职。荻秋濠在刑部的官职看起来有些鸡肋,既无品阶,也无像样的名称,除了有个明确的顶头上司外,倒像个在刑部打杂的编外人员,有事做事,没事就闲玩。 而在这不怎么起眼的明面之下,她却是刑部暗处专司大案疑案调查组的一员,是帝王手中的暗器,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 小歪把文书呈给老大,照书汇报此行所见所闻,老大也不多问,听完了就让她自行活动。小歪颠颠地跑了。 梁国国都名为金陵,却和小歪所知的六朝古都金陵不大一样,看着大街上来往人群熙熙攘攘,衣着打扮风格各异,她拿不准这究竟是南北朝,隋唐,还是别的朝代。 将军府位于金陵城东边靠南,小歪纠结自己到底该去西市还是继续留在东边。西市是商业聚集地,人多热闹,东边则多是富人与官员府邸,斟酌半晌,她选定东北方向,游荡过去。 小歪怕被认出来,刻意对自己的容貌做了一番改动,贴上两缕胡子,脸上用黑泥点一颗痣,再把外袍反过来穿了,在街边小摊上花十文钱买了一把白纸折扇,觉得这番乔装改扮甚得己心,就这么摇着扇子进了文玩店,要买一些“做法”的工具。 荻安是个讲究男孩子穷养的父亲,零花钱给的极少,荻秋濠身上除了一点少到无法看的薪金,几乎没有别的收入,小歪想要浪迹天涯,靠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她在文玩店买下笔墨纸砚,考虑到自己的毛笔字写的不堪入目,又请人写了一帖广告。 诸公赐顾,行卦卜卦,断人福祸命运,非达官显贵不算,错一赔百。言明姓名官职,当面可算过往未来,十两一卦,测卦免费。 小歪找了条热闹街巷,腆着脸向一家生意不怎么好的茶馆借了副桌椅,就在街边摆了摊,笼着手静候肥羊上门。 这条街连接西市和东城,不止是贵人们的必经之路,也是各大酒楼,乐坊的驻地,客流量大,无证经营的小摊小贩特别多。小歪一路过来看到几个同行,把广告写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没什么人光顾。而她的招牌上那些话语气狂妄的方向与寻常人不同,倒是吸引了几个人来看。 小歪枯坐半天,没有一个客人,她等得百般聊赖,聊赖之余,开始反思没有生意的原因。小歪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清楚算命这个行业的规则和经营方式,也豁不出脸去吆喝,所以开局不利。 她正想着该向哪位高人学学其中机要,小方桌上突然拍下一扇厚实的巴掌,发出“啪”一声响。 “非达官显贵不算?”来者是位刚从百花楼出来的矮挫圆,浑身洋溢着脂粉味和酒气,“口气不小啊,嗝~” 小歪忙打开扇子遮了脸,以免被酒气喷个正着。 “你,给大爷算算。”矮挫圆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还请公子报上姓名与官职。” “你不是算命的?神通广大,”矮挫圆又拍桌子,这好不容易借来的残次品都要被他结实有料的巴掌给拍散架了,“连这也算不出来,还算什么本事。” 小歪耐着性子指着自己的广告,白纸黑字,“公子看清,若无名字,我是什么也算不出的。” 吵闹声惹来周边人的围观,矮挫圆觉得自己受人瞩目了,还挺高兴,“好,你给我听好了,老子姓马名文侯。官职?老子的老子是礼部尚书,听清楚没有?你给老子算算,老子以后能当多大的官,有多少家产,娶多少老婆。”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这么坑爹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把礼部尚书的名号搬出来用了,脓包两个字用在马文侯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小歪看着他那两片快胖到下垂的脸颊,“公子一生,务须卜卦,单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公子靠尚书拿钱买官得了个从六品下副尉,死于一次夜巡,死因不详,享年二十七岁,还没来得及开启锦绣前程。” 马文侯之死是件疑案,皇帝派荻秋濠去查,所以清楚。 而这位自诩能当上太宰的年轻人,今年刚好二十五点五。 小歪说完,周围的人发出嬉笑声,马文侯憋得满脸通红,抬手就往小歪身上扇下来,“你放屁!” 小歪往后一退,靠!不是好卦就翻脸吗? 马文侯那能一掌拍碎桌子的手落到一半,被人稳稳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