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东边出口旁那盏黄昏的路灯下，前阵子来了台小货车。　　　　车子有些年头了，硬梆梆的老线条、边边角角都落了漆、前面的保险杆还有些凹陷，若再抬起脖子瞧上一圈，还能看见右边车窗被透明胶带密实实地糊了半面－为了支撑住那蜘蛛网般的裂纹别再往下落了玻璃渣子。　　　　这样一台车，若是再往车身撒上一层灰，搁在回收场看起来也是没什么违和的。　　　　但也就是这样一台破旧得叫人看了都不知道难为情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些的车，每个傍晚，都会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路灯下；然后，便是吸引了一阵又一阵的人围了上去。　　　　因为那是台飘着温温的香气、卖着大肠蚵仔面线跟蚵仔煎的小货车。　　　　似乎是某天那一带商业办公大楼里的某一家公司里默默卖着新鲜的肝脏的小职员，加班加点到了月上中天，拖着魂都飘走了一半、背都直不起来的身子离开了办公室，饿死鬼般地找着是否还有没关门的餐馆时意外瞅见的。　　　　然后，一试成主顾。　　　　连带着便是下回呼朋又引伴的哗啦啦一堆吃怕了冷冻食品的小年轻们。　　　　面线浓厚、上面铺满了有嚼劲儿的大肠跟肥圆的蚵仔，撒上些香菜、点上乌醋、搁上半匙蒜末。呼溜一杓咽进，霎那间胃袋的满足似乎都给那疲惫的灵魂回补了一些温暖。　　　　再叫上一盘花枝煎或虾仁煎，金黄的蛋面上铺了晶润敦软的粉糊、翠绿的白菜、密实实的花枝或虾仁，最后再涂上一层西红柿酱。光是诱人的颜色就叫人看了食指大动，往往总要扫着筷子急呼呼地吞上大半，才能过瘾的回过气来，然后一边没大没小的赞美着那一位看起来就木讷老实的老板娘、一边跟着身边的同事朋友们骂老板咒小人聊球赛聊扯时事的发表各种高见侃大山。　　　　小货车的主人，或者说卖蚵仔面线的小摊贩，是一位看起来跟那台车颇为契合的女人。　　　　约莫近三十，也或者其实还要再年轻些，除了一双眼睛看起来有点亮点，木讷的脸上总有着辛劳冲刷后遗留下的疲倦；穿着一身没型没款暗淡而宽松的衣服，脚上一双分辨不太出来原本颜色的布鞋，原本用简单的橡皮圈束着的头发在劳动后总有些许的凌乱跟狼狈。　　　　但在把每一份消夜端到客人面前时，总会轻声地说上一声谢谢，带着一抹淡淡却又诚恳的笑容。　　　　就跟那双有些粗糙的手做出来的食物一样，实在。　　　　所以生意总是很不错的。　　　　回头客不少。　　　　「诶～老板娘晚上好啊！我要大碗的面线啊！只要蚵仔。再一盘综合煎...阿对了那个蒜末给我多一点啊～！」衬衫都拉出一大半，眼镜泛着指纹油光的男子哑着嗓子呱着点了消夜，便立刻像是回了自家一样没半点正形的半歪在货车旁支起的小桌上。　　　　旁边的另一个高个子抿了抿嘴瞥了朋友一眼，点了餐后也默默坐了下来。紧锁的眉头让整张脸看起来既严肃又刻板。　　　　「怎样？又被退了？阿没关系啦，才三次嘛嘿嘿嘿～我那样稿都改几次了你看看？顾客都是神啊~~！！以客为尊阿～！啐！你说这些人怎么就这样矛盾啊？一会儿说要改一会又说原来的还不错！？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喜欢啥的谁知道呢？要不是辉叔押着，我就想秀秀我的鞋子穿几号了啊！...」越说越激动，眼镜仔一边挥舞着手一边激动地搅着碗。　　　　高个子的那位看着同伴越发愤慨，似乎都快往起乩的路子走，正想着要按下对方的手舞足蹈...　　　　啪啦一声，桌上那一碗热腾腾的面线糊便全都招呼到了端菜过来的老板娘身上。　　　　「阿呀！～」一声细细的惨叫便立刻被肇事者的大呼小叫盖了过去。　　　　高个子的男子立刻站起身，伸出了手便急忙忙跩住人然后摊着掌上上下下把那些汤汤水水拍下来。　　　　直到对方回过神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想要制止他的举动，男子才总算清醒想到这样的「急救」行为简直是在耍流氓，马上松了手后当场便是尴尬的半张着嘴愣在原地。　　　　「诶诶诶，对不起啊我太激动了阿～！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阿妳要不要紧阿！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被烫到阿～阿你瞧我实在...妳的手都红了！！阿阿阿～～不行不行...」　　　　「不好意思我们太鲁莽了，让我们送妳去医院吧！」看着身边的肇事人只会没头苍蝇的喊着，高个子忍不住出了声。　　　　「咦～！？阿不不不，不用了！我没什么！不用不用...」仿佛终于清醒过来的老板娘一边挥着被烫了通红的手，一边急急地拒绝着。　　　　「不行不行！阿德说得对！要真烫伤就麻烦了！不对妳应该就是烫伤了！诶我看你收拾收拾，我们快送妳上医院吧，慢了更严重阿～！」眼镜仔一边急慌慌挠着脑袋，一边试图趋前想把人带走。　　　　「不用～没...没关系，我没什么...真的不用麻烦...」吶吶的拒绝着，女子微红着脸退了几步，显然就是一副明明是受害人却不知道怎么应付局面的老实模样。　　　　「已经很晚了，老板娘生意好，好像都卖得差不多了？我跟朋友一整天都没吃什么，剩下的都包给我们吧！」叫阿德的那位高个子，莫名其妙的插了这么一句话。　　　　「咦！？真的吗？...好...稍等一下...」冷不防被转了话题，老板娘却像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开心的样子，用案版上的长抹布把手臂上被泼洒到的残渣抹干净，也不管自己被烫得通红，便立刻专心又麻利的把面线都打包起来，又操了短铲做了两份上面撒了厚厚一层材料的综合煎。　　　　「这个...多送的...，谢谢惠顾...」把装得稳稳当当的袋子递过来，脸上仍是那纯朴又真诚的微笑。　　　　「都卖完了，那跟我们去看一下医生吧？不远，就几条街。」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