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没走成。慕汐雨和母亲告别的时候被母亲抓住了衣袖。问她有什么事，慕母却半天都没有开口。　　　　床上的慕父看不下去，说：“有钱吗？交不起医药费了。”　　　　那一瞬间，慕汐雨心里有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特别想照着父亲的脸狠狠地打几巴掌。不仅是因为他那特别欠抽的语气；也是因为，她和母亲多年来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所挣下的钱，大多不是被他拿去买了酒，就是给他付了医药费。　　　　她从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手抬起来的时候被拉住了，她回头看着乔阳的眼睛里还有未消的恨意。　　　　乔阳倒是没看见一样看着她笑嘻嘻的：“别生气别生气，没钱了可以挣，爸爸可只有一个。”　　　　慕汐雨红着眼睛哑声说：“我没有他这样的爸爸，我宁愿他死了。”　　　　床上的慕父听见了，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乔阳很早就知道慕汐雨的家庭情况，能够理解她，只是没办法感同身受。　　　　于是将慕汐雨拉了出去。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后，乔阳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递给慕汐雨说：“我知道你这个月的工资全打给家里了，自己没钱用。我先借你，随便什么时候还。”　　　　慕汐雨首先想到的是朱筱晗曾好多次跟自己说：乔阳特别喜欢借钱给女孩子。她看着那张卡，在乔阳等不耐烦，拉起她的手半强制性地将卡塞进她手里时她才想到自己要拒绝，连忙要还回去。　　　　乔阳看出她的心思，两手往兜里一塞，背靠着墙看着慕汐雨，一副风流浪荡的笑模样。　　　　慕汐雨知道这个人有时候特别任性，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他自己舒坦了就行。所以此刻看他这么个样子，知道乔阳这钱，是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借下来的。　　　　她觉得特别可笑，从来都是一听到说借钱就避之唯恐不及的，尤其早些年她拿着微薄的工资每日三餐都是馒头配榨菜的时候，想要找亲朋好友借钱，可谓尝尽了人情冷暖。今天头一回被强迫借钱，心里既觉得温暖，同时又感觉到悲凉。　　　　她盯着卡看了好久，才说：“谢谢你。”　　　　“不用谢。”乔阳说：“女孩子都是天使，不能让她们受苦。”　　　　“所以……”慕汐雨抬起头来看他：“只要是女孩子，你就无条件地答应她们的任何要求吗？”　　　　“不。”乔阳笑说：“对陈梦熙，我半个要求都不答应。”　　　　慕汐雨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她原本想开个小玩笑的，可张开口发现自己实在没有那心情。　　　　她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借下这笔钱。不仅是父亲的医药费，还有她打胎所需要的钱。　　　　两人再回去的时候慕母打量了乔阳好一会儿，搞得乔阳也跟着正经起来，总觉得这打量里有着深意。他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于是笑了笑，不是往常那种仿佛勾人似的浪笑，而是礼貌而正经的微笑。　　　　慕母点了点头，是个友好的样子。转头看了眼女儿手中的卡，起身说：“汐雨，和我去把医药费交了。”　　　　慕汐雨看看专心致志打斗地主的父亲，又看看乔阳，还是担心自己不在，父亲会乱说什么。便对乔阳说：“你去外面等我吧，我交完医药费就回去了。”　　　　“好。”乔阳跟慕父慕母告别，转身出了病房，往电梯去了。　　　　直到乔阳的身影进了电梯，慕汐雨才和母亲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只是我的同事。”　　　　“同事更好发展关系嘛。”慕母笑着说：“我看他挺不错的，工作好，性格好，有车，对你也很好，还长得俊，你能找个这样的，是你的福气。”　　　　你就是看中他有几个钱吧。慕汐雨心里吐槽，却又必须得承认，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只要有“经济条件好”这一个优点，其他的都可以不用看了。所以，她特别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只是却无法接受。　　　　虽然她确实喜欢乔阳，却非常清楚地知道，乔阳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却不是个可以嫁的人。　　　　慕汐雨并没有接母亲的话，因为一旦接了话，势必会转变成争论，到最后则会变成催婚。她只是在母亲说完的时候交代了自己的经济情况以及跟乔阳借钱的事，然后与母亲告别。　　　　她知道，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温暖的港湾，但于她绝对不是，所以总想着离开。她的悲哀源自于此，却无力去改变。　　　　直到车开出了一段距离，慕汐雨脸上的郁色才有减少的趋势。一边开车一边观察她表情的乔阳见她终于回过神了，才说：“我挺佩服你的。”　　　　慕汐雨一脸不解：“佩服我什么？”她其实就只听到了这两个字，因为一坐进车里，她就想到了上一次，自己也是因为父亲喝醉酒喝到不省人事被人送到了医院。母亲在电话里说得特别严重，好像父亲快要死似的。她只好请了假回家，结果去了医院跟这次一样，大爷似的躺在床上拿手机玩斗地主。　　　　慕汐雨心里积攒下来的怒和怨无法发泄出来，所以她耐着性子照看了两天后，再回到Z市，特别想学电视剧和小说里一样大醉一场。　　　　只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结果却不是她能承受的。　　　　手在腹部抚摸了两下，在心里说:对不起，宝贝。她必须尽快把孩子打掉。　　　　乔阳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样子像是在做深入思考。他说：“要换成我是你，不会这么善良和无私。”　　　　“那是因为你只是个旁观者。”慕汐雨将头转向窗外：“因为没有身处其中，所以不会明白我只是受道德禁锢。作为家庭中的一员，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应当也必须在家庭困难的时候付出全部的努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善良和无私。”　　　　“如果能够选择……”慕汐雨像是陷入某种幻想里，声音低沉下去：“我也想放手不管了。如果我真这么做……”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乔阳打断她：“不是你妈妈，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弟弟，为什么是你？”　　　　慕汐雨转过头看着他，乔阳继续说：“你记得你出来工作的时候才多大吗？高中都还没毕业，还是未成年。现在你弟弟和你妹妹都比当时的你大，可他们却还伸手找你要钱。他们为什么不学当初的你？凭什么就该你一个人付出？该你一个人养全家？”　　　　慕汐雨悲凉的笑了笑。乔阳说的这些她曾经也想过，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对他好，他越觉得理所当然。反而哪天你忽然不对他好了，他还要来指责你。　　　　每次父亲喝醉酒母亲总要打电话找她哭诉，好像她多么厉害似的，好像她一个人能照顾好全家似的。可父亲母亲却从来没有问过她一个人在外面辛不辛苦；找她要钱的时候从来没有犹豫过；更没有关心过她把钱都给了家里，接下来她自己要怎么过。　　　　“所以……”乔阳回头看了慕汐雨一眼，笑着说：“小汐，请适当地自私一点，放下那些不属于你的责任和义务，为自己活着。”　　　　我也想。慕汐雨在心里说:可是每次下定决心再也不管家里的事，母亲的一个电话，就能让我忘了自己做过这种决定。　　　　就好比上一次，当自己酒醉后醒来，看到旁边赤身裸体躺着的乔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她就不想再因为管家里的烂事而把自己置身于艰难困苦当中。可这次母亲电话一打，说父亲喝酒喝到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她还是想也不想地就请了假赶回来。　　　　但慕汐雨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极度疲惫一样地将自己陷进座椅里，转头看车窗外飞逝而过风景。　　　　乔阳是想把慕汐雨拐去哪个风景好的地方散散心的，然而看她这样子，连天生带笑的眼也暗淡了下来。心里为这个坚强的女孩子感到心疼和可惜。她原本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可因为家里，她却过得斤斤计较，每一分钱都要用到实处。　　　　陈梦熙曾经因为心疼她，将家里一套闲置的房子收拾好，自己搬进去住，还以一个人住会害怕为理由，邀慕汐雨去给她作伴，并且声明慕汐雨不许提房租，而是要她把省出的房租钱自己存着。可慕汐雨这个傻的，她住到现在，居然一分钱都没存，依然每个月给自己留点生活费，其余全都寄家里。　　　　可就算这样，也讨不了家里人的好，有时候是真的拿不出钱了，她妈却觉得她藏私。乔阳那时候才认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有些父母如吸血鬼，恨不得吸尽女儿身上的血。　　　　所以他越来越多地注意到她，越来越多地想要疼惜她，要把她拉出这个深坑。　　　　什么时候喜欢上慕汐雨的并不知道，自己以前太混账，以为对她，也跟对别的女孩一样，只是想撩撩就跑，然而第一次被慕汐雨拒绝的时候，他居然觉得很难过。　　　　起初觉得可能是自尊心受损，在这方面向来无往不利的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失败。于是他不撩了，他直接告白，结果第二次被拒绝。他再次觉得难过。于是他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坚强却柔软的女孩动了真心。　　　　其实连他自己都有心惊讶的，被别人说多了花心，自己也确实没怎么有过顾忌，到处聊骚，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花心。可谁知，有一天他想把心交给一个人，那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要。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