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今日更是热闹非凡,简直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鲜艳的大红色从城门蔓延到了整条街上,凡是能见到的景物无不用红色的绸缎或者灯笼装饰,一看便知这是有喜事发生了。 星月有些懵,她记得意识消失前还在咸阳城外大杀四方,如今怎么到了这个陌生的城里? 想到这里,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这一看,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城,而是她回魂之后所去的第一个城,澧县——她和张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澧县距离咸阳城十万八千里,不可能短时间内到达,此时,星月确定,这应该只是她的一个梦。 前方的人群都涌向了一处,吵吵闹闹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想着如今也不能立刻醒来,星月便决定去看看热闹。 越靠近人群,敲锣打鼓的声音越大,星月身为习武之人,无感本就比常人敏感,更何况她如今又喜静,这声音到她耳朵里几乎成了避之不及的噪音,她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太靠前,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观望一切。 隐隐约约的,星月透过人群看到了热闹中心的一抹红色,正猜测是什么,不远处的谈话声恰到好处的为她解释了一切。 “诶,这位嫁人的排场可够大的啊!” “那是,这可是赐婚,更何况你也不看看这要嫁的是谁,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侯爷啊!” 看来这喜事是城中有人要嫁人了,星月稍微踮脚看向中心,终于看清了那红色是一顶华美精致的花轿,花轿周围丫鬟小斯一应俱全,那些人手中拿着一个篮子,正高声的朝人群说着什么,不过不知是否被人群挡住了,星月没有看见那位侯爷的脸。 她边找边想,这位侯爷到底是什么人,史上有名吗? “嗨呀,他算什么大名鼎鼎啊,不就是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当个小小的……” 星月闻声望去,小小的什么? “……留侯嘛!” 她一怔,悬空的脚跟也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脑海中缺不断重复着那人的话。 留侯? 那不是……张良吗。 所以,这是他的婚礼。 星月垂下双睫,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想法。 \"嘘,话可不能乱说啊,他虽然如今在这里做个小小的侯爷,那也是帮助我们的皇上打下江山的大功臣呢!” “真的假的啊?” “你还别不信,好几场胜仗都是这位侯爷出谋划策的呢!而且我还听说啊,这位夫人,也是侯爷在打仗途中结识的呢!” “噢?那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啊,感情肯定是极好的吧!” “是呢!要不然怎么会刚称侯就娶了她呢!” \"……\" “……”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星月却在没有兴趣听了。 同甘共苦? 感情极好? 是啊,有史称,张良有一妻,名曰\"淑子\",流亡途中为张良所救,后结为夫妻,感情甚笃。 星月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角就湿润了。 ……原来,从一开始,他与她就没有未来。 那她如今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杀又杀不得,爱也爱不得,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牵着别人的手走完后半生。 她求什么呢? 星月闭了眼,她突然觉得有些累,想要长眠不醒。 \"……师妹……\" …… 可偏偏有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眼前场景骤然消失,转瞬就变成了一片黑暗,星月在这片黑暗中挣扎,不过挣扎了许久,她也只能动一下指头。 但身旁的人似乎因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感到十分惊喜,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温润的声音再次入耳: \"师妹……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听是听到了,但真的不想理你啊。 星月已经意识到刚才的梦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应该是因为张良的触碰而产生的预测。 思及此,她本不欲搭理这人,但又怕他没得到回应会一直问,那岂不是聒噪? 因此,她又施恩一般的动了动手指。 \"师妹,关于你受伤坠崖的事情我想等你醒来之后,与你谈一谈……那个人,并不是我。\" ……如果星月知道她回应之后得到的结果是这样,那她一定会装聋作哑的。 她一点都不想与他谈一谈,只想躲得远远的,今后再也不见。 她并不傻,几番接触,她能看出,张良不似撒谎,再加上徐夫子的死讯,盗跖的敌意,她的\"内奸\"身份,这分明就是有人为她设了个局。 最大的可能,是罗网。 虽然原因暂时还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和张良再像从前那般了。 她再也做不回白芷了,而她对张良的感情……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师兄妹之情呢? 不过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仍在努力挣扎,张良的解释也不疾不徐的传了进来。 “第一,当时我刚从商县出发,没有可能那么快的赶到桑海,不过因为我只身一人,并没有人为我作证,我想你应该仍有疑虑。” \"第二,我向卫庄兄询问了黑麒麟的近况,得到的结果是……\'他\'失踪了,我想师妹能理解我的意思。\" \"第三……\"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似乎是起誓一般的语气,他一字一字的说道,\"过去,如今,未来,我绝不会想要去害你。\" 他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将头放在了握着她的那双手上,因为星月觉得有些沉,而且他的声音闷闷的。 “……徐夫子临死之前说你是内奸,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我似乎是忽视了什么……所以,师妹,你快醒来好不好?” 星月的挣扎停了下来,倒不是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细节,而是她突然感觉到,这屋子里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如果是在明面上的,没道理一直不出声,况且,张良绝不是一个将软弱暴露在外人面前的人。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暗处。并且星月猜测,十有八|九,来者不善。 但不知是不是那个人太过厉害,她只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那个人的方向,却不知道确切位置。 不过没关系,星月心道:等我一堆冰棱拍上去,不信你不现身! 想着,就要催动内力。可突然,她猛地一顿 ——哪里是那个人太过厉害,是她的内力,被封住了! 哪个天杀的干的好事! 她这边愤怒不已,那边张良突然动了,他抬起头来,将星月的手放回被子里,缓缓道:“沛公如今投奔项梁,我在他身边有许多事要处理,师妹,等我回来。” 刘季投奔项梁? 那岂不是墨家如今也在? 星月有些忧心,万一墨家那群人仍当自己是内奸,发起疯来要杀了自己,她如今这个样子——宛若之前身为白芷的时候——还真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 不过她也没法拦着张良,那人已经自顾自的走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他这一走,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听不到一点声响,星月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等着看暗处那人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良久,她耳边终于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习武之人,还真不见得能不能听到,那脚步声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星月床边。 她能够感觉到那人在静静地注视着她,两个人就像在无声对峙,只看谁先出手。 突然,身前一阵剑风袭来,星月猛然睁眼,抽出脑后竹枕就要打断那人攻势,同时,一根鸟羽符从她眼前飞过,当的一声,直接将那人的剑打偏! 星月只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抬腿直接踹向那人胸口,竟将那人踹了个跟头,他正欲起身,一把精致优雅的宝剑抵在了他颈间——是张良的凌虚。 星月只轻轻瞥了一眼张良和白凤,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接着就把视线移到了跌坐在地上的人身上。 这人一身灰衣,戴一顶大大的帷帽,星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心中吐槽道:带这玩意儿来谋杀倒也不显得累赘…… 不过下一刻,当视线落在那人手中长剑的时候,她却没心情吐槽了——那赫然是高渐离的水寒剑! 脑海中细碎的片段终于串连了起来,原来真相一直在她眼前。 星月深吸一口气,继而抱臂冷冷道,“这不是赵高大人请来的铸剑师吗,难道他其实并不是请你来铸剑,而是请你来杀我的?还有——这把亡者的剑,你拿的可还舒服?!” “他当然舒服,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剑啊,你说是不是——”张良笑着挑下了那人的帷帽,不过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笑意,“——徐夫子?” 那帷帽掉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就快要滚到白凤脚边的时候,被他一枚鸟羽符钉在了地上,徐夫子看着他的动作眼角一抽,好像那个帷帽就是他自己一样。 白凤手上一根羽毛玩的欢快,看了他两眼,玩味的说道:“绕来绕去,内奸还是在墨家内部,为了嫁祸你可真是费劲心机,我猜,当时雪女独自去商县的消息也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屋外,星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门边发现了一点天青色的衣角。 ……盗跖?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了这件事之后,那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她并不想说出来了。 估计徐夫子也没法从他们三人面前逃走,张良收回剑,缓缓问道:“徐头领,您不解释一下吗?” 徐夫子有些疲惫的笑了笑:“解释什么,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倒不如我问问你,你是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张良道:“方才我对师妹说话的时候,她在我手心写下了一个‘剑’字,我这才明了,原来我一直忽视的,就是当时黑麒麟伪装我时手里拿的剑,如果他手里拿的不是凌虚,师妹再怎么样也不会认错的,也就是说,那是一把与凌虚九成相似的剑,从何而来呢?当然就是墨家天分极高的铸剑师了。 “不过我当时也只是怀疑,直到你拿着水寒出现的时候,我才确信,内奸,真的是你。” 闻言,徐夫子摆了摆手,苦笑道:“是我太着急了。” 他似乎是极其费力的支起了一条腿,道:“在桑海时,墨家由于会见道家逍遥子而据点空虚的消息是我泄露的,趁你离开的时候剿灭儒家的主意是我出的,小圣贤庄久攻不下,也是我带人从小道进入这才攻破了他们的防守……“ 星月敏锐的发现了张良持剑的手在缓缓握紧,甚至青筋尽显,但他面上仍是漫不经心,若不是星月离得近,他这伪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 “……雪女的消息确实是我传过去的,因为当时始皇帝正想找一个赵国的舞姬,包括后来,我故意延迟了传达给你们的消息,也是为了让小……高渐离独自一个人登上蜃楼。我的存……”星月皱了皱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见那人大喘了几口气,可瞬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搞垮墨家,消灭一切反秦势力。” 星月道:“你如今这么急着要杀我,就是怕我把真相说出去,可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一刀毙命,反而给我留了一条生路?” 徐夫子笑了笑:“我可没想给你留生路,是黑麒麟,自己留了一手。” 白凤道:“黑麒麟暗杀功夫一流,你直接让他在路上将她解决掉不就好了,何必要演这一场大戏?” “为了顺势将黑麒麟也解决掉。”张良接口道,“我猜,当时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在场,而且应该是与‘我’正在打斗,再大胆猜测一番,‘我’应该是属于弱势,这样,师妹为了救‘我’,一定会被引出去。” 星月一怔,这人怎么对自己这么了解。 不对! 会救他的是白芷,才不是她! 徐夫子赞赏的看了张良一眼,道:“不错。与黑麒麟打斗的是六剑奴中的乱神,但他不知道,其实其他五人也埋伏在暗处,白芷被刺伤推下悬崖之后,六剑奴就行动了。” 张良叹了口气,黑麒麟果然不在了,他问道:“‘他’为什么听命于你?” 徐夫子道:“我威胁‘他’,如果‘他’不照做,卫庄一定会成为罗网的目标。” 张良和白凤齐齐一愣,眉心均有纠结之色显现,这黑麒麟什么时候和卫庄的感情这么好了?好到……不顾生命?! 星月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问道:“黑麒麟是女的?” 似乎能驱动人们为了另一个异性豁出生命的,除了亲情,就只剩爱情了吧,很显然,卫庄和黑麒麟可是一点亲都不带沾的。 闻言,白凤立刻转头看向张良——这个流沙创始人之一——问了个和星月一模一样的问题:“黑麒麟是女的?” 张良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是啊,”徐夫子直接回答了,他的脸有些苍白,“为了虚幻的爱情就……咳咳……付出自己的生命,可真是个傻子。” 星月皱眉,脸色一下子变得不怎么好看。 突然,身前一阵风刮过,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直接冲到了那人面前,怒喝道: “她是个傻子?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个傻子吧!小高……小高可是我们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啊!你怎么忍心?!你没有心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背叛!” 盗跖双手提着那人的领子,双目赤红,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 即使在这样的质问下,徐夫子依旧没有惧色,他突然急喘了几口气,星月的眉皱的更深了,他隐隐知道了什么,但她最终也没有上去阻拦。 平息之后,徐夫子勾起了嘴角:“背叛?我从一开始就是罗网的人,何……何来背叛?” “你……” 盗跖愣住了,不止他,所有人都是一惊,只因那人的嘴角正缓缓流出鲜血,沿着下巴,落到他的领口,盗跖的手上。 “封他穴道!” 张良喝道,可盗跖却像傻了一般,竟是动也不动,白凤数枚鸟羽齐发,直接点上了他身上各处大穴。 星月在旁边客观的评价道:“晚了。” 徐夫子的目光渐渐涣散,嘴里却还在说着:“我毕生……所求……不过造一把……一把绝世名剑……只有罗网能满足我……只有罗网……”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像是被按了静止键,他再也没有了生息。 盗跖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松开手向后踉跄了两步,他看着满手的血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知所措。 “我……”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接着,像是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了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不……不是我……” 张良一愣,超前走了两步,“盗跖兄,你冷静一下!” 哪知他这一动,盗跖退的更快了。 “我没想……不是我……” 他喃喃自语着,下一刻,仿佛是突然看见一般,他的视线落在了星月身上,“对……对不起……我……” 那双茫然的眼睛逐渐泛起了水雾,“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星月垂眸不语。 再也顾不得鲜血,他将双手覆在了脸上,闷闷的哭声在那双手后面传来,还伴随着不断重复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相信你……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混合着血水从他手中滴落,“吧嗒”,砸落到地上,似乎是为那些悲伤难过的往事画上了一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