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眼神平稳无波,似乎并没有任何惊讶。 “……民女。” “多谢父皇挂念,”云息简单的一句既没有明确的拒绝,也没有承认。 君主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像是一番心意被拒绝后有些失望的情绪,然而面色依旧和善,“那你自己拿主意便好。” “殿下,”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太后那边传旨,说是心绞痛犯了,希望殿下能尽快去探望。” 心绞痛?谢姈狐疑地看着小太监,不去找太医第一时间来找殿下? “我稍后就去。”云漠君主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般,“我先去瞧瞧,过两日朕再去看你们。“ 两人领命退下后,出了宫殿,天色渐黑。 皇宫四处都点亮起了宫灯,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如同天上的星辰与深色的夜幕相互交织,显得越发深邃。 “不知道这里的天空是不是也跟南国一样。”谢姈跟在云息后面仰着头看着夜色。 云息没有接话,仍旧往前走着。 路过御花园时,一个婢女看到两人慌慌张张地一闪没了踪影,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云息哥哥,等等我。“ 云息步伐未停,倒是谢姈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她的视线。 小女孩抬头见云息没有停下等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眸里堆满了委屈,像是要哭却又不敢哭出来,狼狈不堪的模样倒引得人有几分怜意。 “云息。”谢姈不知为何突然喊住了云息。 云息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你看,这么小一个孩子在御花园里走,万一走丢了……”谢姈讪讪地笑了一下。 云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云息哥哥。”小女孩见两人停了下来,眼底又重新燃起来希望,踉跄着走到了两人面前,她欣喜地看着云息,转眼看到一旁的谢姈不禁大声道,“拜托你们成亲吧!“ 成亲? 谢姈一时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是来催婚的?难道他们家有催婚的传统? “这跟你没有关系。”云息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 “云息哥哥,我知道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说着,“你的那些辛苦我都懂,所以……” 还未来得及说完,云息拽过谢姈的手就直接往前走。 “云息哥哥,”小女孩着急喊了一句,想要追上两人,结果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不用管吗?”谢姈有些担心的回过头看了一眼。 “她身后有四个宫女,不必在意。”云息毫不在意地解释道。 看来也是宫中的贵女,不过她为什么一见到他们就跟他们说要成亲?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操心这个事情? 虽然入宫以来,困惑不断,不过眼前云息的态度反倒是最让人费解的。冷漠,几乎完全解释了他进宫以来的状态。 事不关己?还是另有打算?首先一开始便以成亲为饵的他怎么在关键时刻又没有应承下来? 谜团太多,谢姈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冷吗?”云息忽停了下来,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给她裹上。 谢姈才发觉晚风夹杂着秋日的寒意,她的脸颊冰凉略显苍白,被带着体温的外袍一包裹住才顿时觉得暖和不少。 “……谢谢。”谢姈攥紧手中的外袍,轻声道谢。 “第三次了。”云息垂眸看她。 “……啊?”谢姈怔了怔,他是说她的道谢吗?好像确实是第三次了…… “以后不必道谢。”云息又接着补充一句。 “……好。”谢姈心底涌起一丝暖意,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还带着他的气息,意外地,这股气息渐渐侵入她的生活,让她在不知不觉地时候习惯成自然。 习惯真是能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一个人的东西。 谢姈裹紧了些,快步跟着云息出了宫殿。 老钟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旁边还停靠着另外一辆花纹精美的马车,银线绣出的牡丹花在车帘上徐徐地开着,那股花香恍若迷倒了众多蝴蝶为之起舞。 “殿下。” 果不其然,一个婢女施施然走了过来,提着一盏宫灯,宫灯上绣着同样的牡丹花,分外妖娆。 “我家小姐还请殿下移步一叙。”婢女抬眼瞥了一下站在云息身后的谢姈,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谢姈没有看到云息的表情,反倒是无意间偷听到的自己识趣地主动往后挪了一步。 毕竟形单影只少结仇。 “天色已晚,不如云息改日再登门拜访。”云息语气平淡无奇。 那婢女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云息,却不得不告退了下去。 “走。”云息转过身朝谢姈伸出手,才发现她一个人站得离他远远的,不由闪过一丝不悦,“这么远,你是在躲什么?” “没有啊……”被一眼看破,谢姈连连摆了摆手。 “过来。” 谢姈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走了过去,如同上课时被先生训斥的学生。 “不要离我太远,不然我保护不了你。” 落在耳畔的话如同这风散落夜色里,恍若隔世。 谢姈仰着头看着云息,眼底的笑意明显,“谢谢我就不说了,我很喜欢你。” *** 云息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云息殿下。” 从宫墙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身官家小姐的打扮,裙裳既显得不过分艳俗,又光彩照人,一举一动间都是挑不出任何差池。 靠近了些,借着宫灯的光线,谢姈才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妆容精致,配饰华丽,走路婀娜多姿,一看就是美人。 “苏施施见过殿下。”女子款款下拜,微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如瀑的青丝随着动作微倾斜遮住耳垂,姿态拿捏得刚好,既不会显得太放荡又能将女儿家的小心思表露无遗。 “苏小姐。”云息亦浅浅回了一礼。 “上次见过殿下还是三年前,今日一见,殿下又比之前更添风采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苏小姐谬赞了。” “不知殿下晚上可否有约?玉绮阁最近新到了一批玉簪,我爹过几日大寿,施施准备给爹爹准备一份礼物,然而施施鉴赏能力有限,只得来求助于殿下,还望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 寥寥几句,把自己置于一个楚楚可怜弱女子的地步,表现简直无懈可击。 “苏小姐此话重矣,若是阁老大寿,我自然也是要准备厚礼奉上的。” 这意思是同意了? 苏施施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那施施就先谢过殿下了。” 上了马车,谢姈还在想为什么云息会回避掉君主的赐婚,难道这一切不是都在按着他的想法在走么? 云息抬眼看见谢姈半托着腮歪着头,一幅在认真思考的模样,眼神里透着一丝迷惘,手指蜷缩成一个拳头放在膝盖上,似乎是无意识思考的习惯动作。肩上仍旧披着他的外袍,与她娇小的身材略显得有些不搭,领口一圈雪白的细绒衬得整张脸小巧得几乎可以埋进去。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谢姈下车一看发现这家店的招牌就是用玉石镶嵌而成,虽说不上有多贵重,但是确实也是财大气粗。 “殿下,苏小姐,还有这位小姐里面请。”掌柜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两撇小胡子,谄媚的笑容实打实倒是一副奸商的模样。 “苏小姐请。”云息客气道。 苏施施莞尔一笑,对着云息福了福,起身便先入了店。 谢姈站在门口左瞧瞧右看看,见店内古色古香,与外面暴发户的装饰完全不一样,沿着走廊的雕花宫灯倒是显得有几分别致。 “这家店有点奇怪……”谢姈小声嘟囔道。 “哪里奇怪?”云息闻言转过身看她,见她一张小脸冻得有些僵,招手让老钟拿来一个手炉子,问道,“还冷吗?” “其实还好……我就是身子底子不太好。”谢姈挤出一个笑,摆手拒绝了手炉子。 云息见她拒绝没有继续说话,跟着掌柜进了店内,谢姈裹紧了袍子也加快跟上。 进了室内才发现里面构造巧夺天工,无论身在何处,一眼总是能全览整个室内的奇珍异宝,毫无遗漏。 这心思巧妙,恐怕不是眼前这个掌柜的杰作罢。 “云息殿下,能否帮小女看一下这块玉?” 苏施施一进去,掌柜就将准备好的玉器首饰统统端了出来,一时间眼前金玉银光,有些目不暇接。 云息走近些,扫过苏施施手上那块玉,“确实是上好的玉,玉质圆滑色泽温润。“ 得了云息的肯定,苏施施脸上浮上一丝喜色,直接对着掌柜说道,“这玉麻烦包下来。” “好叻。”掌柜同样喜逐颜开地将玉仔细些包好,交给了下面的伙计,紧接着询问道,“苏小姐可还要看看店里新进的些首饰,都是最新的样式,若是苏小姐戴上定然是这云漠第一美人啊。” 苏施施对于掌柜的恭维很是受用,“那便拿出来瞧瞧。”说完,回头瞧见谢姈,眼神微微闪烁,缓步走过去问道,“这位妹妹倒是第一次见,不如也一块挑挑看?” 谢姈看着掌柜手上那堆首饰,好看是好看,可是她现在也买不起…… 苏施施瞧出几分谢姈的窘迫,“施施其实在珠玉首饰方面也不是擅长,妹妹帮我瞧个花样子即可。” 反正买不起,过过眼瘾好了,抱着这样的心态,谢姈看了看掌柜拿出来的首饰,好看是好看,精致也精致,样式也是时下姑娘们喜欢的,基本没啥毛病。 “妹妹可有看上的?”苏施施随手拿起一支玉簪,在指间比划了几下,又笑着问道,“妹妹觉得这支玉簪如何?” 如何?样式别致,玉质也还不错,其他她也想不出什么夸奖的词了。 “还不错。”谢姈总结性地评价了一句,毕竟当着人家掌柜的面,打人家脸也不好…… “哦?那妹妹再看看这个玉佩如何?” “……也不错。” “妹妹说话真是有趣得紧。”苏施施表面实夸,暗地里隐隐有你不识玉之意。 谢姈讪笑一声,“姑娘觉得合眼缘就行,掌柜这里的玉都价值千金,自然是不错的。” 苏施施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但眼底对谢姈这种耍小聪明的做法暗地鄙夷,虽不知道来历如何,不过也不像一般的贵女举止得体妆容得当。更何况对着这些官家小姐随意能识别出的金银玉器没什么见识。 “掌柜,这支钗可是南国的血玉,色泽清透中央一缕血色,玉质极为上乘。”苏施施一边细细说着,声音低回婉转,宛如一曲小调悦耳。 “苏小姐说得极是。”掌柜连连称赞道。 苏施施满意地看了一眼掌柜,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谢姈,“这个也给我包了吧。” “是的,苏小姐。”掌柜爽快地接了下来。 等走出店里,云息全程除了那一句话也没说其他的,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珍品,导致苏小姐有些兴意阑珊,便早早地将买下的玉器带了回去。 上了马车,云息正考虑要不要将狐裘给谢姈时刻备上,谢姈撩起车帘见苏府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外才转过头对着云息说道,“这家店是你开的?” 云息眼神微微闪烁一下,掠过一丝笑意,“何以见得?” “那块玉看着是挺好,但是……”也只能说算中上,并算不得什么上品,从玉质感就可以看出来,毕竟她在谢家看过的珍品不计其数,这个充其量也就中上而已。 “她自己选的。” ……一句话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难道不是你夸了一句人家才忍不住买了下来吗? 谢姈表示并不想理这种奸商,掏出话本子准备找点乐子。 谁料,话本子被一只手夺走,那人好看的眉眼落入她眼里,竟又像是另外一副光景,唇际噙着一丝浅笑,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你说。” “说?”谢姈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店铺的方向道,“这块地看四周都是盐商铁铺,多半来说也是黄金地带,没有一定实力支撑这种珠宝铺子估计也开不起来。再者,那家店卖的东西算不上什么上品,你也没有给予苏小姐有用的建议,反倒有引导之意,我便觉得这家店铺跟你存在某种利益关系。” “你是说我故意误导她?”云息明显地抓住了字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虽然他没有对玉器多加评论,反倒听之任之,光这一点看来就很可疑了吧。 谢姈没有说话,总之大家心里清楚,她又何必说非要把话里话外都指破了。 见她不吭声,云息唇线微扬,将话本子重新丢给她,“明天起,你跟着老钟学学防身术。” “防身术?” “之前你进云雾山的时候那两下估计不顶用,还是要多加练习。” 什么叫那两下?好歹她也是跟着校场教练练过个把月的,虽然武艺不强,但是对付一般人还是够用的。谢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确实是不太耐揍。 不过她以后若是落了单……不对,她本来也就是一个人苟活于这世上,学些什么本事也是再好不过了的。更何况来了云漠这种地方,小心提防学点功夫也总不是坏事。 “好。” 谢姈飞快地答应了。 “明天起你跟着老钟。” “那你呢?”谢姈想也没想就忽然脱口问道。 云息眼眸微闪,“明天有个例会要去,因为在城南比较远,就不带你去了。” “哦……”其实本也可以不用跟她说得这么具体的,谢姈有点窘迫,毕竟他贵为一国殿下也没必要跟她交代这么清楚。 “那你……”谢姈欲转移话题。 “戌时便回。”云息补充道。 “哦……好的。”谢姈下意识地回道,余光看到云息嘴角弯了弯,才惊觉他俩之间的交谈有点相似于出远门的丈夫对留在家中的妻子的对话。 怕不是自己多想了。谢姈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脑子清醒一点,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注意到她轻微的晃动,云息轻笑一声,抬眼看她,“想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你脑子才进水。” “那你脑子里能装什么好东西?” “装……”谢姈倏地将你个坏东西这几个字一并咽了下去,临时刹车没了声,看到云息明亮的眼眸一闪而过的笑意,心底忽升起一种被人戏弄之意,顿觉有些挫败感。 每次都是如同猫抓耗子般的戏耍,只有自己脑子不够用。 谢姈一口闷气如堵胸口,忿忿地拿着话本子挡在两人之间,装作没有看到云息。 两人就在彼此互不干涉的情况下回到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