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云雾山，云息径直回了书房，只余下谢姈一个人回到之前与玥笙住着的那间屋子。　　　　房间整洁干净，即使是没有人居住也看得出有人在天天打扫。　　　　只是少了玥笙，这间房子里显得有些清冷。　　　　谢姈一个人闲来无事将床褥铺好，窗外明月悬空，月色清冷而夹杂着细细寒风。　　　　“还未进食？”云息提着一个饭盒从窗外看着有些错愕的谢姈，轻轻咳了一声，从窗口翻身而入，将镂空钩花的食盒放在桌上，说道，“婢女都被籽玉带走了，平日里我们也不需要人伺候，这是刚烤的野兔，你尝尝。”　　　　“琅镜？”　　　　“他回去接玥笙。”云息回道。　　　　那这只烤兔是你做的？谢姈没好直接问出这句话，总觉得一个皇子殿下还需要自己去抓兔子来烤，着实有点不方便说出口。　　　　谢姈乖巧地坐下案桌旁，看着云息一双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一只散发着香气的兔子切成形状大小的块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点也不突兀，仿佛做什么都是一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事情。　　　　“尝尝。”云息将兔肉装在白玉的小瓷碟中，推到谢姈眼前。　　　　谢姈祧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后，迎着云息有几分希冀的目光，踟蹰着开口道，“味道还可以……就是盐巴放得稍微有一点点点点多。”还信誓旦旦地竖起小拇指，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咸而已……　　　　“是吗？”云息说着便自己也尝了一口，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便直接皱了眉，“这什么味道……”余光瞥见谢姈脸上挂着一丝促狭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直接道，“既然你喜欢，便都吃了罢。”　　　　她什么时候有说过她很喜欢了？谢姈心底小声诽谤着，但是也不敢直接表示出来，谁知道这个吃完下去她的小命还能不能留着到云漠？　　　　“不如我给你熬个粥吧。”谢姈忽然提议道，“舟车劳顿，还是喝些粥食暖胃。”　　　　“你会煮粥？”云息的语气里显然是质疑的。　　　　“……倒也算不上会，不过一路过来也学了些炖粥的法子。”谢姈表情自然地说着，言语间完全看不出一丝虚。　　　　“这一路上你倒是学了不少东西。”云息看着她素手将一碗小米洗净，再贴着碗口从光滑的碗壁顺畅无遗留地倒入预热好的米锅，加入枸杞和莲子百合和一小勺冰糖，用小火慢炖。　　　　“毕竟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什么也没有了。”谢姈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自己现在孑然一身的状态。　　　　“那是，你在我云雾山白吃……咳，白住白喝……让你做饭也算是有点价值。”云息轻咳一声，看着乳白色的米锅热腾腾地冒着水气，慢慢地，香气从锅盖边缘溢出扑鼻，在这饥肠辘辘的夜里显得格外诱人。　　　　“是，是，是。殿下说得极是。”谢姈看他一脸垂涎的模样，不由得忍住快要到嘴角的笑意，拼命称是。　　　　云息眼睛一眨，像是不经意间提道，“在外面喊殿下易出事端，你直接唤我云息即可。”　　　　“云息……？”谢姈尝试着唤了一声，声音轻柔如蚊呐，落进云息耳畔，仿佛是一朵白绵绵的柳絮撞进胸膛的，在心尖微微挠了一下的触觉。　　　　“嗯。”云息轻声应下。　　　　谢姈虽然被后半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闪过一丝会不会太不顾男女之防？但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里闪过一瞬间便被抛到了脑后。　　　　“你的粥快好了。”云息侧立在一旁淡淡出声提醒道。　　　　谢姈回过神来便直接伸手想要打开锅盖一看究竟。　　　　“啧……”谢姈轻呼一声迅速收回了手，指头上隐隐的红色明显是被烫到了。　　　　云息眉间微蹙，“怎么煮个粥也这么笨，我看看。”　　　　“不用了……”　　　　谢姈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云息冷着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拽到离得近的一个烛台下。　　　　十指小巧如珠玉圆润，想必之前也是爱护得紧，若照着烛光细细查看也能发现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　　　　“这一路过来受了不少苦？”云息清冷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竟也带了几分暖色。　　　　“呃……也不算太苦。”路上流离失所的食不果腹的难民那么多，她不过也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日子罢了，谈不上有多苦。　　　　“至少以后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饿不死。”谢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显得轻松一点。　　　　“饿是饿不死，估计是笨死的。”云息轻笑一声，眼睛弯弯如新月，恍若云霞散去倾泻出无暇月华。　　　　“……”谢姈有些气闷地抽回了手，打定主意不用理睬这个无聊的人。　　　　谢姈转过身在灶台上重新找了一块布将米锅小心包住，从火上提了下来，打开锅盖，滋滋的冒着热气的粥带着百合的一丝香气像是蔓延到了人的五脏六腑。　　　　“很香呀。”谢姈自信满满地将粥分别倒入两个瓷白色的碗里。　　　　“尝尝看。”谢姈递给云息一个银勺，眼神里仿佛透着几分期待。　　　　云息接过银勺，看着眼前的白粥，迟疑着在粥里微微舀起一勺，顶着谢姈眨巴眨巴的眼神如烈士扼腕般一口咽下。　　　　“味道如何？”　　　　“……还行。”这味道虽比不上宫里的火候，但是放在寻常街巷也算是可以了。　　　　谢姈听到云息的评价，也算满意地点点头，“毕竟你吃过的山珍海味太多，我能得个还行的评价我也知足了，毕竟是第一次煮给人尝，下次煮给琅镜尝尝，人家应该没你这么挑食。”　　　　“咳……我说的还行是勉强的意思，以后就不用再给别人煮了，你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煮粥水平很差么？”　　　　“……给我吐出来！”　　　　“……”　　　　两人分食完一锅粥也算是七八分饱了，两人并肩沿着碎石小道上走着，山间的夜风夹卷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侵入每一个角落。　　　　“我们明天便启程去云漠。”云息忽地加宽步伐走至谢姈右侧，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大半的风。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一提到云漠，谢姈心底还是有几分紧张的，虽然脸色装作淡定，心底还是有几分发虚的。　　　　“不必了。你只需要晚上休息好即可，一切都有我在。”云息语气温和不少。　　　　“嗯。”谢姈听到他这么说，心底悬着的大石头也算缓了缓，不一会便远远地瞧了厢房，谢姈停下脚步对着云息道，“那我先进去了。”　　　　“嗯，去吧。”云息眼眸清朗，仿佛倒映出谢姈的轮廓。　　　　目送谢姈进了厢房，云息侧过身对着暗处道，“出来。”　　　　不知何时，道路旁边的桃树下藏着一个黑影。　　　　“殿下。”声音如同嗓子被火灼烧过般嘶哑难听。　　　　“刚回？”云息看着黑暗中藏好的人，语气轻快。　　　　“是，基本大概的情况已经查得清楚，只待殿下回云漠布局。”黑影恭敬地回道。　　　　“若是此举不成，你回来便烧了她的那卷书。”云息看了一眼厢房，如是这般吩咐道。　　　　“是，主子是要将谢姑娘的身世藏起来？”黑影语气中含有一丝惊异，但却也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云息轻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　　　　黑影语气笃定地回道，“殿下必能成功扫荡清浊问鼎天下。”　　　　***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两人便下了山。　　　　到了山脚已经备好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一名车夫，身形消瘦肤色黝黑，面容憨厚，但是凑近了几乎听不到走路的声音。　　　　“这是老钟，有什么事他会照看你。”云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谢姈点点头，对着车夫道，“麻烦钟叔照顾了。”　　　　“嘿嘿。”老钟嗓子里发出几声干瘪的声音，算是应了。　　　　不过只有一辆马车的话，那她是要跟云息同坐一辆马车三天三夜？想到这里，谢姈有点茫然……　　　　“老钟以前嗓子不好，现在说话也不是很方便，不过你有什么需求跟他说即可。”云息临时又补充了一句便上了马车，发现谢姈还傻站在马车旁，不由得出声道，“上来。”　　　　“哦……”谢姈迟缓着应了一声，准备手脚并用往马车上爬时，一只手轻轻扶住谢姈的胳膊。　　　　“小姐慢着些。”老钟声音暗哑，手掌微微用力将谢姈往上一托，便稳稳当当地上了马车。　　　　果然高手都是深藏不露之人……谢姈还没来得及道谢一句就被云息直接拉进了马车内。　　　　入了马车内才发现马车内与它朴实无华的外表相比简直就是奢华到了极致，就她底下坐着的那一整块雪白色狐裘就可畏简直千金了……有钱真好。　　　　云息抬眼看着还在揪着狐裘看的谢姈不由得好笑，“谢家以前奇珍异宝无数，阿姈这是看上我这狐裘了？”　　　　以前若是在谢家她对这些俗物确实不屑一顾，现在如今她已是山穷水尽，必然要给自己多准备些才安心，上次进山洞时虽顺手捞了不少金子，但是跟这位殿下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钱不嫌多，更何况是她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那送我？”谢姈厚着脸皮接得异常顺口。　　　　“阿姈也是好眼光，不过等到了云漠再送你也不迟。”云息勾起嘴角，“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阿姈还有没有机会享用。”　　　　……她能掐死这个乌鸦嘴吗？谢姈忍住想揍人的冲动，环顾了马车一周，见云息身后堆着不少书卷，伸手欲拿。　　　　“你就看些个话本子解解闷。”不知他从哪掏出一个用锦缎包好的包裹，一拆开里面都是满满的话本子。　　　　谢姈以前在谢家也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天天跟萧霖祺混在一块时候，人家看书，她就淘些话本子来看，谢府花园假山处专门设立了一个筐用来烧她藏起来的话本子，估计烧过的书卷没有几百本也有上千了。　　　　只是他是如何知道的？　　　　谢姈埋下心底的疑虑接过云息手里那一大袋话本子，一本本翻看了几页倒是都是她离开南国时最新出的几个话本，也格外对她的胃口。　　　　枕着软软绵绵的狐裘，马车轻微的摇晃，饶是看了不少话本子也引得谢姈有些犯瞌睡，不觉一会便枕着车壁沉沉睡去。　　　　云息看完手上那卷汇报朝中各臣动向的书卷，抬起头便看到谢姈微微仰起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睫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如随时会振翅欲飞的蝴蝶，微微地颤动着。　　　　马车内空间狭小，云息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将一块薄毯盖在谢姈身上时能清楚地听到谢姈均匀的呼吸声。　　　　他是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见过她的样子了，是十年前甚至更久？他也快记不清楚了。他原本是准备了两辆马车的，但是路途三天指不准会发生什么，老钟建议最好是同车而行，他意外地……并不排斥，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喜悦？　　　　那年他被送去南国当质子受尽欺凌，甚至被人差点打死在皇宫后院时，他以为自己可能也就会这么死了吧，反正父皇也不会在乎他，云漠的皇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可是为什么却又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云息指尖轻轻撩开谢姈额间的鬓发，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的眼神温柔如盛满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