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府，也就是薛府。　　　　薛府不大，也就是一个三进的院落。　　　　把守的官兵不多，凭着儿时薛耀祖提及时告诉她的狗洞，阿姈顺利地从偏僻的小巷子钻进了薛府。　　　　薛府布局简单大方，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假山长廊，穿过垂花门沿着游廊走上一段，片刻就到了正房。阿姈猫着腰绕开扫地的婢女，从后窗直接爬了进去。　　　　等薛耀祖回家时便看到阿姈坐在他的软榻上把玩着他的笔墨。　　　　薛耀祖见屋内有人差点就大喊出声，待定神一看清来人的面容，明显一怔，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小祖。"阿姈看到来人，放下手中把玩的墨砚，露出一个淡淡地笑。　　　　像是许久未曾听到有人这般唤他，薛耀祖一时有几分恍然，仿佛烛光摇曳中的阿姈面容一如幼时，清晰而深刻，只是这些年来面容更长开了几分，精致的眉眼有了几分少女特有如御花园内含羞半开的花骨朵的娇柔与美好。　　　　在他的印象里，阿姈永远是那个谢家大小姐谢姈，身份尊贵，脾气精灵古怪，身后永远都是一大群的婆子丫鬟在伺候她，她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心领神会地帮她把事情做好。　　　　还记得他第一次与父亲上京时，在御花园就遇到了她，那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她。　　　　父亲接到皇帝的圣旨跟着一个太监走时再三嘱咐他不可乱跑，他全当耳边风，不一会，他跟小宫女玩起了捉迷藏，趁小宫女一不注意便钻进了花丛，几下功夫就将小宫女给甩掉了。　　　　而他的得意还没持续多久便在御花园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他曾在府里见过，是朝中那个胖成球的王尚书家儿子，从小就嚣张跋扈，他因为身子弱也在他手下吃过几次暗亏。　　　　他本想躲着这个大爷绕着走，不料却被眼尖的尚书家儿子发现了。　　　　尚书家儿子手里拎着一个草编球，嘴角是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兴致勃勃地对他说，"你站那，我们玩躲避球吧。"　　　　还不等他回答，那个球就直直地朝他踢了过来！　　　　霎时，他愣在了原地。　　　　所幸这尚书家傻儿子球踢得并不准，"啪——"的一声，那球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掉进了水里！　　　　这下麻烦了！他一摸脑门，趁尚书家儿子去看球的时候抹开步子就开溜，躲在一棵茂盛的月桂树后面，留下尚书家儿子一脸呆滞地站在湖边上看着水里漂着的球。　　　　恰巧那时，谢姈跟萧霖祺两个人从青石桥上走了过来，神态悠然地逛着御花园。　　　　当时王尚书家的傻儿子还并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他仗着他姐姐是皇帝新晋的宠妃便在御花园内为非作歹，这不恰好遇上了谢姈。　　　　"我球掉湖里了，你们下去给我捡。"尚书家的傻儿子刚把小太监打发去他姐那拿糕点了，正巧身边没了能指使的人，遇上谢姈跟萧霖祺，按他平时的作风这宫里哪有人不顺着他的，便直接朝着谢姈发号施令道。　　　　当时薛耀祖还只是一个七岁半大的小孩，虽是第一次进宫也懂得弱肉强食一说，见尚书儿子气焰之嚣张，不由得替谢姈两人隐隐捏了一把汗。　　　　当时谢姈笑了笑，上前一步问道，"小公子，你的球可是掉这湖里了？"　　　　萧霖祺见谢姈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生知要闹出事，欲阻，可惜尚书家儿子立马不假思索地接道，"是啊，你快跳下去帮我捡！"　　　　"哦，好啊。"谢姈爽快答应了，不过她并没有下水捡球，反而四周扫了一眼，见除了萧霖祺跟眼前这傻子四周并无他人时，便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还没等尚书家儿子明白那个笑容的意思，谢姈跨一步到他身后，对准尚书家儿子的屁股飞起就是一脚！　　　　那姿势，快！准！狠！一气呵成，堪称流畅之至！　　　　"啊——"一声凄厉杀猪式的惨叫响彻整个御花园。　　　　薛耀祖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谢姈把那人一脚给踹了下去，当时他木若呆鸡般惊呼出声，阿姈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躲在树后面的他，唇际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包含威胁。　　　　那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目睹了这一切暴行的薛耀祖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娘，皇宫好可怕我想回家……　　　　"你刚刚看到了？"谢姈对他施然一笑，原本就生得极好的五官瞬时整个鲜活起来，笑颜亦如御花园内的花骨朵娇嫩欲滴。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他脚下一哆嗦，腿好像有点发软。　　　　"看到了也没关系，我不是那种要灭口的人哦。"谢姈笑起来时杏眸弯弯如星辰，落在薛耀祖眼里竟意外的好看。　　　　"不过你再不喊救命，可能那个小子就淹死在湖里咯。"　　　　他被眼前的事情弄得脑子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现如今一提醒才想起喊救命，立马大声叫起来，"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谢姈满意地看了一眼还在水里噗通的尚书家儿子，一群宫女太监一个个地往水里跳，终于将人给捞了上来时，发现都已经吓昏了过去。　　　　萧霖祺虽对这人不喜，但还是还不至于闹出人命的地步，扶额说道，"一会太后又该说你闯祸了，万一淹死就麻烦了，尚书家儿子可是根独苗。"　　　　谢姈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水不深，早些年还填了一半，反正有你在，大不了再捞上来。"　　　　……说得跟捞啥玩意一样？！　　　　薛耀祖闻言一脸目瞪口呆。　　　　"好吧，随你喜欢。"萧霖祺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但嘴角却勾起淡淡笑意。　　　　"哎，不过你个小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你？"谢姈转过身好奇地看着他。　　　　小丫头说他？　　　　薛耀祖愣在了原地。　　　　"怎么？吓坏了？"谢姈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凑到他眼前，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这脸我好像没见过。"　　　　谢姈凑得很近，薛耀祖几乎能感受到谢姈温热的吐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萧霖祺看向两人时，原本温和的眼神徒然间闪过一道寒光，只是短短的一瞬，快得薛耀祖都差点以为看错了。　　　　他一手拉回谢姈，上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淡淡介绍道，"这是薛将军家的儿子，自小跟父亲在军营，最近才随父回城觐见皇上，你之前未曾见过也不奇怪。"　　　　"哦，薛将军家……的儿子？！"谢姈霎时两眼放光，"这居然是那个络腮胡子大叔家的儿子，这是亲生的？"　　　　萧霖祺又扶额，"薛耀祖，正妻唯一嫡子。"　　　　"好想拐回去当丫鬟，这皮肤这么嫩啊。"　　　　谢姈色心一起，还欲伸手去摸上一把，被萧霖祺不动声色地格开来，"皇后还在等我们，不要耽误了时辰。你若是喜欢，下次半夜里我把他从将军府偷过来给你玩便是。"　　　　"好主意。"谢姈歪着头想了想，赞许道。　　　　……这两人都是禽兽啊！草菅人命的禽兽啊！　　　　薛耀祖现在内心是崩溃的，亲娘啊，他想回家……　　　　"以后你就跟我们玩吧。"谢姈怀念起方才捏脸的手感极好，可就不能这么放过他了。　　　　面对谢姈一脸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背后兀地有一丝凉意，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眼也不眨地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父亲告诉过他大丈夫能屈能伸……　　　　思绪被拉回，儿时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薛耀祖却感觉似乎什么都已经变了。　　　　房间里熏炉淡淡地燃着苏合香气，安静的氛围，两个人似乎都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儿时的时光悄然已逝，如今却不知该以怎样的面容来面对这一切。　　　　"你……还好吗？"薛耀祖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像生怕触及到什么一般刻意放缓轻柔。　　　　"不好。"阿姈倒也不避讳什么，直截了当地回道。　　　　薛耀祖一怔，没料到谢姈回复得如此直接了当，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的时候。　　　　阿姈莞尔一笑，"可能是最近的吃食味道不如家里。"　　　　以前她都会缠着萧霖祺给她做夜宵，因为大门大户的规矩多，她每次想多吃一点都会被母亲嗔责，导致了萧霖祺从小被她的嘴叼练出了一手直逼御厨的好手艺。　　　　薛耀祖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立马眉尖一挑，叉着腰怒道，"萧霖祺那个臭小子忘恩负义，当初你就不该天天揍我而事事罩着他，当初就该好好揍他一顿。这小子空有一副臭皮囊，肚子里都是些蛇蝎心肠，天天跟在你身后拍马屁的小蹄子，若不是他你也不会……"　　　　说道一半就实在不知道如何说下去才好了，薛耀祖后悔自己就如此直接地将此事摊开来说，不由得讷讷地收回了剩下的话。　　　　"家破人亡吗？"阿姈念着这个词，眼眸微黯，其实她从未将谢家破灭怪在萧霖祺一个人头上，谢家世代荣耀，其功高早已震主，被盯上不过迟早的事情。幼时，她父亲还在时便常常告诉她，谢家不可能一直如此辉煌繁荣下去，他不像那些叔叔伯伯倾尽所有只为讨取皇帝欢心，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不过只是想尽力护好他的妻儿一生便足矣。奈何，被太多人给盯上的谢家终究是守不住罢了。　　　　"要不你就在边城住下吧。"薛耀祖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边城虽不如皇城繁荣，但是有我在，定能护你一世周全。"　　　　阿姈望着薛耀祖半响没有回答。　　　　薛耀祖被阿姈这么直直地盯着看，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比平时都快了许多，感觉随时都会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紧张，在等待她的回答中，他的手心也微微渗出了汗渍。　　　　"我也很想。"阿姈浅浅一笑。　　　　很想却不能吗？　　　　"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喝酒吧。"薛耀祖开口提议道。　　　　喝酒？阿姈记得他的酒量并不是很好。　　　　"我真想把萧霖祺拎过来打一顿，但是这小子喝花酒去了。上回从皇城回来时候我酿了一壶酒，本想等我们聚齐了再一块喝……"薛耀祖顿了顿，"择日不如撞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阿姈以前也有爱喝酒的习惯，皇城的烟花巷子去得多了，酒自然也品得多。薛耀祖每次从边漠带回来的酒，那劲道比温柔乡里带着脂粉味的酒霸道百倍。但是阿姈就是喜欢这种一喝下去全身酣畅淋漓的快感。而且每当阿姈不开心地时候，薛家的酒窖里总会少几壶酒。　　　　"好。"阿姈一口应下。　　　　待过了一个时辰，阿姈看着醉倒在案桌上的薛耀祖手里捏着洒了一半的杯盏，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再来一杯……"　　　　"对不起，"阿姈小声地道歉道，从薛耀祖的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多半被抓来的壮丁都被关在了边城的监牢里，拿到钥匙将人放出去也是她潜入薛府的任务。　　　　阿姈飞快地从来时的窗户翻了出去，趁着夜色悄悄溜了出去。然而，不知何时，醉倒在案桌上的薛耀祖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阿姈离开的身影，眼神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