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到村里的第三天。 村头草屋,枝桠梢头冒出几簇嫩绿,白色的薄雾如一层仕女衣袂上的轻纱轻轻柔柔地笼罩着整个村落,田间一派男耕女织的和谐景象,透着原野间的勃勃生机。 村头的溪边,阿呆倚着一块巨石,百无聊赖地扯下一根柳条,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冷着眼不耐烦地看着阿姈与一群年幼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嬉闹。 田野间,以地为席,以草为垫,一群垂髫之年的幼童在山野田间玩得不亦乐乎,在泥巴里滚了几个来回。一群半大的孩童间,阿姈白皙的脸蛋上粘上了不少田间褐色的淤泥,在一群还没有她腰高的孩子群里尤为显眼。 "我说你有意思没?"阿呆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眉眼一挑,瞧着被一群孩童闹得满头大汗回来的阿姈,衣裙已经黑一块白一块,腿脚间被淤泥盖住了原有的肤色,脏兮兮的一片,完全就不像个女人嘛,阿呆冷眼瞧着,眼底净是不屑。 "啊,挺好玩的呀,你要不要一起来?"阿姈扶起一个孩子,扬起头,清亮的眸子如清晨的露珠水润而透亮,映着晨雾竟有几分让人心动。 ”不要“阿呆一口回绝,不自然地避开了阿姈的视线。 阿姈微微一笑,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直接擦汗,动作粗鲁得连阿呆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个女人怎么连一般的姑娘家都不如啊,居然在陌生男人面前露胳膊露腿的。" "你算陌生男人?顶多也就是小孩子。"阿姈不在乎地回复道,末了还补充一句,"在我眼里,你跟他们差不多。"他们显然就是指方才还没她腰高的那群小孩子。 "我已经十六岁了!"阿呆忿忿不平地反驳道,怎么可能跟那群还尿床小孩一样。 "是吗?"阿姈微微一笑,眼底饱含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昂着头说道,"十六岁在我们那都可以上战场杀敌了,甚至成亲生子。你可能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吧?" 阿呆嘴巴张了半天,一脸呆滞,他没料到阿姈会问这种问题。 "我……大丈夫应该先立业后成家。"阿呆支吾半天也才想到这么一句,"可是我爹爹让我呆在村子里保护这个村子。" "那你要一辈子呆在这个村子里吗?"阿姈追问道。 "我……"阿呆迟疑了许久,嘴唇微张,终究还是没说话。 看他颇有些为难的表情,阿姈忽地爽朗拍了他肩膀一下,"以后路还长着呢,小孩子,我一身汗先去湖边洗个澡,你可不要偷看。" "谁要看你。"阿呆脸可疑地飘上一抹红晕,跳起来立马回击道。 阿姈无奈摊手耸耸肩,便自己朝小树林湖边方向走去,确定树荫大概能遮住她的身影时,脚步一停,足尖一转,朝着主厅走去。 比起戒备心太强的成年人来说,年幼无知的孩子的话是最好套也是真实性最高的。所以一番嬉闹间已经将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 这个村子规格不大,是十年前才迁徙至云雾山脚,眼下看来,长年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所以十年来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村子的布局也较为普通松散,除了长老家的主厅是专门用来处理村内各种大小事务以及接待贵客,其他地方并无奇特之处。 那他们,应该被安排在离主厅不远的地方。 阿姈沉吟,这样就可以先实地考察一下,最好能先弄清楚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这两人来此的原因,若是能弄到一些皇城的情报也是再好不过了。 兀的,从背后传来。 "站住。" 冷漠冰冷的声音。 阿姈霎时间停住在原地,还没想好用什么说辞逃过这劫。 正欲转身,一个白影一闪而过,霎时便站在了她面前。 纵使在皇城见了许多贵族子弟皮相不错的,但阿姈还是想夸一句,这皮肤简直比女孩子的还要吹弹可破! 总结,绝对是头牌的料。 "我说,"男子仔细看了她,像是想到什么,神色轻佻地勾起她下巴,唇际泛起一丝笑意,声音低沉而蛊惑道,"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儿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村子里呢。" 活脱脱的纨绔子弟形象。 "美人,难道你不是吗?" 阿姈想反手勾他下巴扳回这城,奈何人家比她高出两个头,对,由于海拔的劣势,她最多才到人家胸口。 对于这种不悦的需要仰视感,阿姈的脖子实在有几分不那么情愿。 "谢家大小姐。"男子斜眼看她片刻,轻吐出几个字。 "哦?" 阿姈反应有几分冷淡,显然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知道并不在意。 "你现在可是座移动的金山呢,据说抓到赏赐不少。尤其让主厅那两人知道了,不知道谢家大小姐是会被当场处决还是会坐着囚车回皇城的路上然后惨死他乡呢?"男子勾唇一笑,眉眼如黛山笔墨幽雅,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冰。 美人则美矣,可惜心肠有点毒。 "那美人你舍得把我交出去?不怕我反咬你一口说你窝藏我?毕竟美人你身上也麻烦不少呢。"阿姈亦眨眼一笑,精致的眉眼弯弯如新月,透着几分狡黠又有几分随性。 "那,自然是舍不得的,我可是怜香惜玉得很。"男子唇际笑意愈深,"那在下且祝大小姐好运,可不要被逮住了。" 就这样放过她了?阿姈似乎有几分不太相信,如今她势单力薄,一旦落入任何人手里基本上也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 "哎,等等!"阿姈叫住了欲转身离开的他。 "我有事跟你商量。" 男子向阿姈走近一步,凑近耳边,语调轻柔,像极了情人之间的耳语般。 "大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女儿家的话要偷偷对在下说?" 妖孽啊妖孽。 阿姈一时间耳朵竟有几分发热。 "不如去我的房间以尽地主之谊罢。"男子耳语里透出几分暧昧,几分试探。 男子说完,一手勾起阿姈的腰,盈盈细腰不足一握,轻而易举。 阿姈一丝反抗也无倒也这么任由他。 "真乖。"男子似若赞许地看着她。 阿姈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不明摆着武力悬殊强抢民女吗? 看到阿姈生无可恋的表情,男子唇角笑意未减,反倒笑意里多了几分得意。 不愧是蛇鼠一窝,阿姈默默在心里想着,这一村人都一个做事风格。 还没看清路线,阿姈便被强行掳至一个竹园。 男子手一松,阿姈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险站稳,说好的怜香惜玉呢? "大小姐请自便。"男子端起一个白玉瓷壶,清流入杯,冷冽清甜的茶叶香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 "谢谢。"阿姈站直身子,找了一个简洁的竹凳坐下,拾起一个净白的茶杯,轻抿一口,口齿留香,回味余长,”初来乍到,小女子可否问公子名字?“ "名字不过一江湖代号,如若有缘自然便知。不知道大小姐可有想好以后的出路?"男子挑眉看她细细品茶的模样,倒是一副在自家后院悠然自得的神态,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你先告诉我他们来这里所谓何事。"阿姈微微加重了他们两字,似若无意地转移了话题。 男子了然一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阿姈满不在意地道。 "倒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十年前那件案子。"他说完便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姈脸。 阿姈脸色如常,低下头抿了一口茶,若不是仔细看,长长的睫毛微颤,似乎还是泄漏了一丝情绪。 "为何又想起查十年前的案子?"阿姈抬起头。 "倒是大小姐你还管他这事做甚?难不成是旧情难忘?"他语气轻佻,似若无意间有几丝嘲讽的意味。 "不问清楚你不怕人家端了你的老窝?"阿姈斜眼看他。 "狡兔三窟,"他意味深长地回道,"倒是你,有考虑过以后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阿姈放下茶盏,语气淡然。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吗?"他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那个案子?"阿姈反问他。 他耸肩,摊手,"当年的大小姐显赫一时,这种大事怎么会不知道的?难道萧霖祺未曾问过你?还是说问过却根本不相信?" 一语惊醒。 阿姈想起这十年来,倘若从未信过她,忽有些手脚发凉。 "你先在这仔细想想吧。"他看她一言不发,便兀自提出一个檀木食盒,将食盒内精致的糕点布在桌上。 小巧的江南糕点,熟悉的香味。 阿姈拾起一块,尝了一小口,入口即化,跟记忆里小时候姆妈做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这桂花糕香味醇厚,入口即化,口齿留香,更妙的是将桂花糕里加入了多味中草药,既能安神又有滋补之意,与皇城的御厨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得到大小姐的夸奖,在下实在受宠若惊。不过除此桂花糕之外,陋舍还有其他美食大小姐还未品尝过。" "长老的生活着实令人羡慕。“阿姈瞧着这些个糕点,虽看起来与普通糕点无异,用料却极为考究,实乃上乘之佳品。 “你若是喜欢便留在我身边,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语气里饱含宠溺,深黑色眼眸里流动的微光如闪烁星辰,仿佛再多看几眼便会坠入。 “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一身仇债,只怕公子惹不起我这个麻烦。”阿姈自嘲般笑笑。 “无妨。”他眉眼悠然,“只要你愿意即可。” 阿姈飞速地看了他一眼,半响答道,“不可。” 他似若早已预料到她的回答,倒也不多加追问,只轻声道,“从这往西南方向约莫半里路的房子有你需要的。” 阿姈微微一愣,轻答一声“多谢”,便放下杯盏告辞。 待阿姈走出多远,一个黑影忽现在男子身后。 “琅镜。”男子转过身,神情淡然。 “不知阁主对我送上的这个大礼可还喜欢?”琅镜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态度。 “你是指萧霖祺还是说她?”被称之为阁主的男子忽地玩味一笑,拾起方才阿姈放下的杯盏,修长的手指环住杯盏,指腹轻轻摩挲着白瓷光滑的外壁,仿佛陷入了某个遥远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