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也没想到,和姑早就心有所属。
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不在她的眼前,也不在她的身边,而是在遥远的传闻中,曾经在她的生活中,突然有一天不告而别,她只能依靠着民间传闻来寻找他的踪迹。
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师父。
原本和姑不解她为何会日夜思念他,每当她孤独难过的时候,总会想起他,想见他,想跟他诉说她经历的委屈,想要他像从前那样耐心的开导她,帮助她,鼓励她。
后来,她听说,这种感情就叫做“相思”,便害上了相思。
和姑作揖,拢了拢肩上的包袱,温和地解释道:“鄙人不知两位同时言爱挽留是为何,自是不能太当真,和姑也并非是处处留芳之人,二位好自为之,和姑早已心有所属,不必二位多费心了。”
他二人听罢,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从未听说神医有情欲俗世,怎么居然早已心有所属?却从未听她提起过?
和姑笑笑,“宋配公子,言之悦我,不过是仰慕心中理想,我却拥有你所想的东西罢了,你因何爱我,便会因何弃我,你因为我有高超的医术而对我动心,那当我不再行医的时候,我便会在你心中暗淡。”
“张公子悦我,实属自尊心作怪,温顺贤良的女子多了,自尊心从未被忤逆过,反倒在我这个如草芥般自由的人这里,屡屡受挫,你说爱我,不过是想征服我,不允许自己高贵的自尊心受挫罢了。”
“哪有什么真的爱我?”和姑反问道。
一时间,把两位能言善辩的人都问住了。
他们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关于爱的本质的问题,他们只是心动了,便觉得那就是爱情,和姑就是那个爱情的具象物,如今和姑要走,就好似心里的爱情要流逝了。
人都是厌恶损失的,他们自然不想和姑走,想要实现心中的爱欲。
没想到,和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光如此,还告诉他们,她不爱他们任何一个,不仅不爱,而且心中早就有意中人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她直接无视掉他们做的一切努力,还仍旧忠于他,不为心动?
张士彦手中的缰绳被他拧得变形,暴起了手背的青筋,正如和姑所说,他从未在情场上受挫,他家世好,样貌佳,文韬武略样样通,从头到脚没有不完美的地方,经历过的女子没有不对他死心塌地的,他不能接受他想要的人说他不如别人,他究竟是哪里比不上她心上人?
他不服。
但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张士彦知道,爱情从来不是讲道理能讲来的,想要她的人,绑是绑不住的,更别提想要她的心,他原本以为她只是来去自由,没想到她的心更自由,早就飞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青衣男子心里一落千丈,既难过她说的,早就心有所属,而他却自以为很了解她。她心有所属的事情,他压根不知道,宋配难过,原来我根本不了解你,我以为我们只要有时间朝夕相处,无话不谈,我就能很了解你,没想到,我了解到的你,只不过是你愿意说出口的你,你心里还有那么多我未曾触及过的地方,你却隐藏着,我还可笑的自以为是我很亲近你了。
更难过的是,和姑说的话,是那么的有道理,他爱慕她,不过是崇拜大于心动,难说如果有一天和姑变得像市井女子一样,他还能爱她吗?他自己都不坚定他能保证一直爱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这二人的爱,在和姑的眼里,幼稚而荒唐,他们能爱她什么?以他们士大夫高尚的身份短暂地爱她一下,她就要去回应他们短暂而瞬失的爱吗?
爱是需要代价的,而他们所说的爱情,本就充斥着不对等,他们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而和姑的回应可能会毁了她苦心经营的一切,这就是爱吗?以失去一切为代价?
她本就是个没有家的弃婴,乱世动荡,她虽然已经年长,幼时的记忆模糊了很多,但是唯一像梦靥一样缠着她,让她忘不掉的记忆就是,她永远都忘不掉,她从荒远郊外的死人堆里艰难地爬出来,扒开路边饿死的人手里残剩的腐败的面棵,放进嘴巴里,那种像土的一样混合着血腥尸臭的味道,她那时饥饿、疾病,奄奄一息,然后就同她身边的那些尸体一样倒下,没有了力气和意识,最后一眼的世界里,是荒芜的林子里倒下的一堆堆饿殍腐尸,断气的最后念想,可能我不是最后一个饿死在这里的吧
她甚至能想象到夜幕袭来时,孤狼咀嚼她的身体的场景。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