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般若已换上了月白色的织着青荷玉如意图样的对襟宽袖衫，是轻枝特意选了，取和合如意之意，下面一条浅色的二十四褶的玉裙。桔霜见了，赞道：“主子穿这一身就象天上的仙子一样。奴婢给您脸上打个桃花妆，气色就更好了。”　　般若听了忙摇手，轻枝笑道：“桃花妆倒是罢了，主子谪仙一般的人物，淡淡上个酒晕妆倒是真的。”　　般若按住她的手，“就这样吧。桔霜，麻烦你给我倒杯茶来。”　　桔霜答应了一声去了。轻枝帮她整理头上的钗环。　　“轻枝，你见过皇上吗？皇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轻枝知道她心中忐忑，宽慰道：“奴婢有幸，曾见过几次龙颜。皇上平日虽有些不苟言笑，但对我们下人一向恤老怜贫。”　　“是吗？”般若心里其实并不太相信。　　正说话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枝忙道：“奴婢出去瞧瞧。”她刚走出去，便从大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尖声道：“皇上驾到，王昭仪接驾。”。　　般若在屋里听见了，走出门来和轻枝一起接驾。　　只见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大步地走了进来，般若知来人是皇帝忙低着头盈盈拜倒。　　“快起来。”皇帝扶起她，柔声道：“你能出来迎我就好，不用跪了。”屋檐下灯火昏暗，般若又低着头，她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待进了门，皇帝笑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般若缓缓抬起头。　　都说灯下看美人，般若经过轻枝两个的精心打扮，格外明艳动人，眉如远山含黛，眼如秋水盈盈，菱唇弯弯红润，连肌肤都蒙着一层珍珠般明润的光采。鸦青的发髻上垂下两串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着，皇帝不由痴了：“你今日这样打扮很好，很好。”　　般若闻言望去，只见皇帝三四十岁的年纪，气宇轩昂很是健硕英武，一双凤眼亮若黑夜中的星辰，含着笑意静静地瞧着自己，她猛地发现皇帝不就是那日那周大人的兄长么，她唬了一大跳，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你，你不是……”　　皇帝微微一笑，他贴身的内侍知机，忙带着众人去了门外候着。皇帝这才开口道，“现在认出我了？”　　这些日子各种诡异的情形都有了解释，“你，你真是那周大人？不，你是皇上？”　　“不错，你很意外？”　　般若惊疑不定，忽然想到面前这人是当今皇帝，忙跪下道：“妾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紧了紧眉，上前一步扶起她：“快起来，这不怪你。”　　般若心中一片混乱，“周大人说我是他的妹妹，你又是皇上，这不是，不是……”之前周大人的各种举动，般若相信自己也许就是他们的妹妹，如今却又纳了自己为妃嫔，岂不是乱了伦常。虽然她也是听过后宫闺闱的各种秘史，但这样乱伦的事情她还是接受不了。　　“乱伦？”皇帝侧头问她。　　般若不敢乱说话，只是看着皇帝。　　“你当时不是不承认吗？那如今你是承认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皇帝握住她的手腕，两眼深深地盯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不！我，我……”般若只觉得自己就象一只被老鹰盯住了的兔子，明知有危险，却挣脱不开。　　“那你告诉，你是还是不是？”般若退一步，皇帝跟进一步，步步相逼，直到般若的后背碰上墙壁。　　“我，我不知道。”般若退无可退，心虚地侧过脸去，却被皇帝捏着下巴移了回来。皇帝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般若根本无法挣脱。　　“什么叫不知道？你快告诉我，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皇帝声音低哑，双眼狠狠地盯着她，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般若不敢与他对视，把眼一闭，“我失去了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失去了记忆？你把我们都忘了？”对这个结果，皇帝之前便有预料，他虽不意外，但心上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是，几年前我被李叔和李婶救起来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了记忆。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般若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断了。　　“那么那块般若花的玉佩呢？是你哪里得来的？”　　“从我醒来以后，身上就带着那块玉佩。”　　皇帝发现般若的表情痛苦，知道自己太用力了，放开了手道：“你既然一直留着那玉佩，那前阵子为什么把玉佩卖了？　　般若揉了揉手腕，“当时出了点事，我急着用钱，再加上周大人拿着个荷包来问我，我瞧着那花样和玉佩一模一样，只怕留在身边成了隐患。”　　皇帝拉过她的手细看，发现被自己捏得发红，心疼道：“你的手被我捏疼了怎么也不说？”　　般若抽回手，“还好。”　　“你为什么怕我们找到你，是想起了什么？”皇帝忐忑道。　　“没有。”般若低下头，“我看周大人的情形，想必家中定是规矩森严的豪门大户，我一向自由自在惯了，若我真是你们的妹妹，只怕回家之后便会成日被关在深闺里。我想着反正我不认得你们，还不如避开更好些……”　　“傻瓜，我们怎么会拘着你呢？你可知道我们找了你有多久吗？没想到，没想到……”皇帝叹了口气。　　般若这才发现两个人贴得如此地近，如此地暧昧。皇帝温热的鼻息正在她的额头，黑色的眼眸如深潭一般让人溺在其中透不过气来。　　般若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时候也不早了，皇上……不如先用膳吧。”　　皇帝见她僵着身子，白玉一般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眼中带着戒备之意。他知道现在的她对自己还是充满抗拒，不能操之过急，缓缓退后一步道：“好。”　　内侍早准备好了晚膳，皇帝与般若在桌前坐下。皇帝看了一眼般若，“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众人听了，垂着手鱼贯而出。　　般若见没了伺候的人，想站起来服侍皇帝用膳。　　“快坐下好好吃饭。”皇帝按住她的手，自己动手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汤给她。般若有些受宠若惊，这本该是自己做的事，现在却换成皇帝服侍自己。她心中更是犹疑，自己到底和皇帝和那周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犹豫了半天，问道：“皇上，那位周大人是谁？”　　皇帝摇头，“什么周大人，他根本不姓周。不怪你不记得他了，他是你橚哥哥，周王朱橚。”　　周王朱橚，当今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般若虽在民间，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此说来，自已真是皇帝的妹妹？之前可不曾听说过哪位公主有流落民间，不过即使有，这样的宫廷秘辛只怕也不会流传出去。只是这皇帝对自己可不象简单的兄妹之情。　　般若忍不住问道：“那我到底是谁？”　　“你？”皇帝挟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里，看着她充满疑问的眼睛，“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女人就行。”　　般若有点吓到，不是说是兄妹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皇帝的女人了。　　“周大人不是说我是他的妹妹吗？”　　“你是我们的小妹妹，但不是我们的亲妹妹。”皇帝微笑道。“放心了？快吃饭吧。”　　般若心中还有许多的疑问，根本就吃不下。皇帝见她吃了几口便不动了，摇头道：“你太瘦了，这吃得也太少了。”　　　　撤了残席，皇帝在提议去后院的梅林中走走，般若慢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秋意已浓，天上月已半圆，正悬在枝头，月色如世上最柔软的锦缎，温柔服帖。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被脚步声惊起，朴愣愣地飞起。　　“我记得你一向最爱白梅，所以为你选了这处宫室，你可喜欢？”皇帝没听到回答，回过头，见般若低着头默默地在后面走着，他停下来，等她走近了问道。“在想什么呢？”　　般若停了半响，问道：“皇上，那我的家人呢？”　　皇帝转身，“你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兄长也早就不在了。”　　“那我是孤儿？”　　皇帝摇头，“从前你常说，我和阿橚是你的家人。所以你不是孤儿，如今，也是一样！你记住，无论有什么事，都有我在。”　　月华灿灿，面前这样男子的声音低沉，目光温柔，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魅力，这样的气氛下，般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皇帝微微一笑，抬手捋开她的额发，“你若是一直这样乖，多好。”　　般若还未习惯这样的亲近，不自觉得侧了侧头。　　皇帝收回手，“走吧。”　　将她送到寝殿门口，皇帝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朕过两日再来瞧你。”　　般若之前心中一直在纠结皇帝要留宿之事，没想到他竟如此爽快地走了。不由木然地立在那里，直到轻枝走到她身边，拉拉她的衣摆，“主子。”她才醒悟过来，“恭送皇上。”　　这一晚上下来，洗漱后她全无睡意。她推开雕着岁寒三友的楠木菱花窗，月已西斜，她望着那浩渺的星空，想着心事。看情形，出宫只怕已成了奢望。之前还担心自己说失忆对方会不信，没想到皇帝就这样信了。　　“叩，叩，叩。”有人敲门。　　“进来。”般若扬声道。　　轻枝端着一个茶盅进来，“主子，皇上担心主子晚上饿了，特赐了燕窝汤过来。”　　般若点头。心中却有些担心，这皇帝对那玲珑用情至深，自己以后不要露出破绽来才好。　　　　却说皇帝出了洗泉宫，王安命人在后面远远跟着，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后。　　良久，皇帝开口道：“王安，你看她是玲珑吗？”　　“万岁爷，奴婢不敢说。”　　“你这小子这时候支吾什么！”皇帝轻轻踢了他一脚。　　王安把头垂得更低，走近了皇帝才轻声道：“奴婢刚才见到昭仪娘娘，实在是吓了一大跳。之前都说权嫔娘娘长得有七八分像姑娘，可昭仪娘娘只怕有九分象了。奴婢许久未见万岁爷这么舒心的样子，不忍说昭仪娘娘不是姑娘。但奴婢又希望昭仪娘娘不是姑娘，因为若她真的是姑娘，只怕朝中、宫中就不会如此平静。”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朕又何尝不知。”　　世人都说皇帝一言九鼎，唯我独尊，可谁又知道做了皇帝要考虑得更多了。前朝、后宫，都要保持平衡，这天下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