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平淡祥和。铺子里的生意不好不坏，不同的是秋娘走了，般若留下了秋娘的表妹慧婷顶替她的工作。　　转眼已是春雨纷纷的时节，细雨汇成涓流无声地从黑瓦的间隙滴下，打在青石板的路上。　　因着雨，这一日生意格外清淡，一个早上也只有两三个客人，到了午间更是寥落。般若泡了一壶雀舌香茶，坐在店中。青灰色的天空细雨微蒙，茶香随着热气袅袅上升，入口有些微微带些甘苦。　　她来这里也有几年的时间，很快地适应了此处的生活，表面上她已是融入了此间，但内心深处却常有一股孤独感涌上来，是那种“无论去与住，俱是一飘蓬”的孤寂与空虚。　　细雨长街，一个青色的人影，执着一把青色油纸伞，朝着绣坊方向缓缓走来。那人走近，却是方肃，一身青圆领的青布宽袖直裰，他眼神清朗，对般若微微颌首一笑。般若瞧见了便和他打了个招呼，“方先生。”　　方肃走上台阶，收了伞。“王娘子。”　　般若以为他只是路过，没想到他会特意走进店里，忙站起来。　　方肃把一个竹篮子放在她的柜台上，般若一瞧竟是一篮子娇艳欲滴的杏花，不解道：“先生，这是？”　　“王娘子，这是，今天一个学生送，送来的。我一个男子也，也用不上，便拿来给王娘子你。对，就是这样。”方肃磕磕巴巴地说道。　　“好美的花。”般若有些意外。“那多谢先生了。”　　方肃没想到般若欣然接受了，不由欢喜地笑了，“那，那我先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就走。　　正好九香从里面出来，瞧见方肃刚想打招呼，却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先生怎么了？外面很冷吗？怎么耳朵那样红！”她转头问般若，却瞧见柜台上一篮子的杏花。“好新鲜的杏花，是姐姐刚买的吗？”　　“不是买的，刚刚方先生送来的。”般若从篮中拿起一枝。娇嫩的花瓣上蒙着一层水汽，还带着春雨的气息。　　“方先生怎么会送一篮花来？”九香疑惑道。　　“他说是学生送的。”般若微笑道。　　“哦。”九香还是觉得挺奇怪的，不过此事也就扔开了。“对了，凤琴姐姐说那幅绣屏马上要完工了，请姐姐进去瞧瞧。”　　“好。那你看着，我进去瞧瞧。”般若说着往里面走去。　　自元宵节后方肃便常有走动，般若早过了十几岁懵懂年纪，一来二去地她其实已有几分猜到方肃的用意，只是她对方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再者方肃也从未明确表达过什么，所以她便一直装愣充傻罢了。生活艰难，她也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这一日，般若嘱咐了九香看店，便带上完成的绣画出门送货。幸好早起时雨已停了，青石板上还残留着一层水迹，太阳从云中露出一点点头来，看起来却是一个好天气。　　到了大水井路，院中还是一片宁静，院里的姑娘有些都还未起来。般若坐在厅中喝了两杯茶后，清音才梳洗罢了，请了她进房里。　　“清音姑娘，你要的绣画已经完成了，今日特意带来请你瞧一瞧，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般若把带来的包袱打开，轻轻地将里面的绣品铺开。　　清音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先放着吧，我还未用早膳，你陪我吃了早膳再说吧。”　　“我来之前已经用过了。”　　“你来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我这里的点心在扬州城里也算得上好的。还是说你嫌弃我这里的东西不干净？”　　“怎么会，只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姑娘。”般若听她如此说，只好从善如流陪着她在桌旁坐下。　　馨儿端了一份粥，几样小菜，一客汤包，一份桔香蜂蜜蒸糕上来。清音夹了一只汤包放在般若面前的碗里，“你尝尝这个，虽然不能和京城俞华老店比，但在扬州城也算是做的好的了。”　　般若轻轻咬开包子皮，尝了一口，“皮子虽然厚了一点，但汤汁丰沛，的确不错了。”　　清音看着般若轻轻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看你的言行举止，谈吐说话，绝非普通人家出身。怎么就做了这行？”　　般若一愣，不由失笑道：“那是清音姑娘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也没有什么技能，若要生活，只此一途。”　　清音心中不信，但见她说地真诚无伪，只能将疑惑留在心里。“对了，我瞧你许久没来我们院中走走，生意也不做了？”　　“怎么会？我可是全靠着铺子养家糊口，上次给桐乐姑娘送东西来的时候我来瞧过姑娘，偏不巧姑娘外出，就没遇上。”　　“怪不得。”清音一笑，又道：“桐乐又要让你帮她做什么？”　　“桐乐姑娘说想做两件外出的春装，上次来便是挑好了料子。”　　“她为人小气，想必又把价格压地极低，她的生意倒是不做也罢。”清音与桐乐一直是院中最出色的两名伎人，但相互之间不免有些竞争的意思。　　般若瞧她如此孩子气，微笑道：“姑娘放心，我不做亏本买卖的。”　　“那就好。”　　用完早膳，清音草草看了一下绣品，便收下了，她将余款付给了般若，想了想又道：“娘子你也再帮我做两件新衣裳吧。”　　“好，那姑娘有什么要求？”　　“不拘什么颜色，款式，只一样，不要和桐乐的衣裳撞了就是。”清音瞧着自己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慢慢地答道。　　“姑娘照顾我的生意自然是好，但也没必要为了和他人较劲不是。如今外面风光正好，倒不如约几个志趣相投的姐妹出去走走，心情愉悦了，便不在意这些小事了。”　　“出去走走？”清音性子孤傲，与司里的女孩子都不大处得来。她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要不王娘子你陪我去。”　　“我？”　　清音凑到般若眼前，“对呀。我就喜欢娘子的性子，论起志趣相投，也就是和娘子最合得来。我瞧着娘子也少去游玩，不如改日你和我一道去才好。”　　般若瞧她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不由地心中一软，不想灭了她兴致，只好点了点头。“好吧。只是这几日我要回乡扫墓，只怕要过了清明才行。”　　清音闻言， “真羡慕你还能去给亲人扫墓，我却不能了。”　　般若才省悟到自己说到了她的伤心处，“不知令尊葬在何处？”　　“京城外十里坡，还是原先的老家人冒死收了尸骨安葬的。可我这个做女儿的真是不孝，从他老人家走后还从未前去祭拜过他。”说着她双眼一红，便要哭出来。　　“你的孝心令尊自然会明白的，而且此事非你不愿实不能也。”般若将桌上的帕子递了给她，见稍稍好了些，又道：“再有，所谓神灵有知。不拘在何处，不拘什么形式，心意到了便是。逢时按节，寻一处清静之所，点一炉素香，诚心祷告，令尊自然会明白你的心意。更有的，仓促之下连香也无，但有土有草，洁净便可，便可为祭。平日里若要供奉，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清水便供一碗清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其实唯诚心意洁罢了。”　　清音听了频频点头，拿帕子拭了泪，哽咽道：“多谢娘子提点。”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迷蒙中，般若租了辆驴车回渔村扫墓，当年李婶病死，她将李婶送回渔村安葬在李叔的墓边，也是随了李婶叶落归根的遗愿。　　一路上，只见到几处新土旧坟，香烟袅袅，哀声凄凄。想到生命脆弱无常，般若心中生出一丝悲凉的感慨，她孤身一人于这个时代里，无亲，无故，也不知“他年葬侬知是谁？”　　驴车简陋，一路颠簸下来，回到扬州时般若只觉得骨头似被拆散了一般，酸痛不堪。九香接过包袱，般若问道：“店里可有什么事？”　　九香想了想，“早上有一位姑娘送了张帖子来。”说着她去找了出来递给般若。　　般若打开一看，是清音命人送来，请她后日在瘦西湖一聚。　　“姐姐，是谁的帖子啊？”九香好奇地问道。　　“城南大水井路的一位姑娘命人送来的。”　　“怎么好端端地送帖子来，有什么事啊？”九香撅着嘴问。　　“是请我后日去瘦西湖，你可要同去？”般若合上帖子问道。　　九香摇头，“我还是看着店好了。”般若知道她介意清音的身份，也不勉强。进了门，烧水洗漱这一路的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