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阁内依旧人声鼎沸,一切如常。人们似乎早已遗忘不久前的那起命案。 我实在受不得这气氛,心里压抑得难受,走到门口吹凉风散热。我看赵承德依旧跟在身后,“怎么从我办案起你就一直跟着?” “凶手犯下如此罪行,定是穷凶极恶之徒。女子查案,不大安全。其实此事大可交由官府定夺。”他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难不成你觉得李伯庸像是能办案的样子吗?如你所说,凶手罪大恶极,如果放任不管,指不定很快又会发现下一具尸骨。到那时京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当如何?”我不想再闪躲,直视回去他的目光。 他倒是眼神一撇,“旁人如何我管不着,可是你,我必须管。你难道不知圣上曾有意将你许配于我?” 我心下一怔,回忆起姑母难得返回家中对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已然明白了大半。 他见我怔在原地半天不言语,自顾自往下接话,“你若执意办案,本王虽不赞成,也不阻拦,我会陪你一起。” “那就多谢淑王成全了。”我脑子快速盘算打量,客观地看,眼前这个男子,外形俊秀,身份尊贵。除了性子偶尔嚣张,但总体而言,各方面条件已是得天独厚。虽然我不曾爱过哪个男子,但是至少,眼前这人,我并不讨厌。将来即便算不得恩爱两不疑,也基本能办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心下茫然不知所措,本是来办案,听到这信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不知不觉走到了柴房,见是彩云阁的崔老妇在一边抹泪,一边烧纸钱。 我见状心下无限唏嘘感慨,蹲下身,替她将黄纸折好一起投入火盆。眼前火苗蹭地一下燃起老高,灼伤了我的心,熏疼了我的眼。我好似又看到多年前难民村那把连绵不绝的烈火。 老妇见我愣住,急着将我扶至一旁,“丫头,你可是刚刚熏到了眼?”,她将帕子浸到凉水盆里,继而拧干给我敷眼,“现在可有好些?” “我已经没事了。敢问老人家可是在为柳絮姑娘烧纸钱?” “是啊。这姑娘死的太可怜了。” “您可知柳姑娘生前和谁有过过节吗?” “柳丫头平日里待人和气,心地又好,我从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她接着将折叠好的纸钱投入火盆焚烧。 “娘,我见过柳姑娘和人争吵。”一个满身泥土的成年男子在旁嚷到。 我站起身问他,“所以兄台可是晓得其中内情?” 老妇拉过那个状似呆傻,眼神无光的中年男子,“让姑娘见笑了。这是我儿子大毛。他自打生下来就是个痴儿,整日糊里糊涂的。他说的话你们可作不得数啊。万一说错了话可不就成了做伪证吗。这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家莫愁,是非公允我们自有判断,即使他记不清说错了也无妨。这位小哥,你能将你当日所见情形描述下来吗?”我握住老妇的手,示意让她放宽心。 “那日夜里我起来解手,隔着窗户听见柳姐姐和西街绸缎铺的高公子在她房里和她争执。后来不知怎的,听见柳姐姐一声惨叫,鲜血染在了纱窗上,好可怕好可怕!”话说到这就断了,他忽然抱住自己的头厉声尖叫痛哭起来。他这猛然嚎叫倒是把我们吓到了。 老妇满目悲怆爱怜揽住儿子,“好了好了乖孩子,别想了。”同时又用祈求的眼神望向我,“姑娘,我这可怜的孩子病又犯了,求求你们别问他了。”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估量大毛那声如洪钟的持续哭喊声要不了多久就得招致人们来看热闹。我见情形不对,向崔老妇弯腰扣了下手,“今日多有打扰。我们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我拉着赵承德赶紧离开了彩云阁。 “你刚才怎么不把事情问清楚就跑了?”赵承德一脸困惑。 “那人发病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信息。而且他那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定会招来看稀奇的人们,难道我就应该在那儿被人看笑话围观吗?” “以前真没看出来,原来何小姐竟然脸皮这么薄啊。” 走到了西街,眼前挂着高记绸缎铺的牌子,应当就是这里了。 出来了一个衣着花哨时髦的男子,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气味,他皱起眉头打量着我,“你找我有何事?” “彩云阁的箜篌乐手柳絮你可认识?” “柳絮?哪个柳絮?闻所未闻。你们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他一边心虚否认一边慌张地将我们往店外推。 赵承德颇有不满,反手拉住我往旁一闪,那个油腻男子推人用力过猛扑了个空,撞到了门框上。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行凶伤人?”高某摸着红肿的额头大声嚷嚷。 赵承德懒得看他,头也不回坐在椅子上,泯了口茶,理直气壮地吩咐站在一旁的绸缎铺小厮,“这茶淡了点,给爷重新泡壶茶来。” 那小厮估摸着看他衣着华丽高贵,竟点头哈腰向他示好,“好的,这位爷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气得高某在一边咬牙切齿。 赵承德站立起身。 “哐当”一声响,他直接将手中杯盏向高某砸去,杯盏继而摔到地上变得粉碎,“好个泼皮无赖,黑白不分。方才分明是你自己摔到了门框上,本官几时伤你了?我们无非向你来例行盘问。你却躲躲闪闪,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莫非人真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人啊!”高某大声辩解,五官扭曲变形。 “你说你没杀人就没杀人了?哪个杀人者不说自己冤枉?你若是解释不清本官现在就派官兵包围你的绸缎铺,将你抓进深牢大狱。嗯,估计你能赶上这趟了。”赵承德说瞎话倒是有板有眼。 “这趟什么?”高某声音颤抖着问他。 “本官在官场沉浮多年,手中办过的案子多不胜数,处斩的犯人也数不清了。每年一到秋后那些死刑犯都会在午时三刻例行处斩,刽子手那明晃晃一米多长的大刀啊,一刀子下去头就没了,绝不会让你痛苦,放心好了。目前正是夏季,离秋后不远了,所以才说估计你是能赶上这趟了······” 高某闻言颤抖摇晃着赵承德,俨然换了副嘴脸,“大人身着便衣,小的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来,还望大人饶恕。小的有天大的冤屈啊。” “众人皆举报你杀了柳絮,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你有冤屈,那本官该信谁呢。本官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你赶紧将事情原委如实交代,本提刑才好替你洗刷罪名哪。” “好,我招,我全都招了。柳絮那姑娘模样好生俊俏,心气又高。我当初为了讨好她没少吃苦头,可她就是无动于衷。后来我请东街的老秀才替我作了首男子爱慕女子的诗,然后我抄写了一遍送给她。她竟然说爱惜我的才华答应和我约会了。呵,这傻东西。我曾经酒后醉言会娶她,她竟然当了真。隔三差五拿我酒后戏言来说事。你们说她一个歌舞坊的卖艺女子怎么配得上我呢?后来她听说了我早已有妻室小妾,成日前来纠缠我说我欺骗她。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我看着眼前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嘴巴一张一合诉说他的昔日情史,恨不能当场拿鞭子抽他,“行了,没人对你那些破烂事感兴趣,说重点,柳絮出事前一晚上你去见她,发生了什么?你不得有丝毫隐瞒!” “那日她又为我隐瞒家室的事情与我争执,我就打了她。直到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坐在床沿上哭哭啼啼。大人啊,你可是青天大老爷啊,我是好人,我真的没有杀她。我离开的时候她还活着。”高某说话时瞪大他的死鱼眼更显得面目可憎。 “你离开的时候是几时几刻?”我按捺住心中燃起的怒火,面不改色地问他。 “那时候大概是一更天了吧。” 回程的路上我一言不发。碰到了这样低贱下作的男子,听他絮絮叨叨说话简直是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凭空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难受。赵承德倒是嬉嬉笑笑,“何小姐,我看你平日都爱说爱笑,这下怎么变成个闷葫芦了。你对此行有何感受?” “无比恶心。真没见过高某这样油腻恶心的男子。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喽,你也觉得他是凶杀犯?” “不。你可记得大毛说的话吗。他说透过窗上的影子看到高某行凶,柳姑娘大叫了一声,瞬间鲜血溅到了窗上。可是验尸结果却是,柳姑娘是被人用东西勒喉致死,死后才在身上砍了八刀泄恨。那你想,如果真是大毛所说,听到尖叫声后一刀致命倒地,这行不通啊。先被勒喉至死的柳絮怎么可能又复活被人一刀了结还发出尖叫声呢?” “那有没有可能高某先进了柳絮的房间,想一刀杀了她,但是她没死成。后来又被晚进房的人勒死,添上余下的七刀?” “这可能性我考虑过,但是被否决了。八处伤口皆为同一利刃所伤。并且我曾详细检查了那八处伤口的深度和力度,应当是同一人造成,不会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