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刘芸听说了这个消息,是不赞同铃儿过去的。不过管家站在门口,昂首挺胸,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他们,如同宣读圣旨的宦官。她不敢违背,只能紧紧地抓住铃儿的双肩,点头答应。 管家离开后,刘芸蹲在铃儿的身前,轻轻地揉着她温软的小脸蛋,哽咽说道,“铃儿,娘亲无能,只能送你去别人的府上当丫鬟。” 铃儿想到能够再见到段天凌,心中十分高兴。不过,想到那凶恶的主母华笺文,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她看着刘芸,声音如蚊蚋,“娘亲,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眼泪不停地在刘芸的眼睛里打转,她看着一侧深呼吸了一口气,揉了一下鼻子,然后面向铃儿,笑着说,“娘亲不去,但是娘亲每天晚上会来接你回家。铃儿,娘亲没陪在你的身边,所以现在我要教你一些规矩。你一定要好好地记住这些规矩,绝对不能忘记,否则会像上次那样发生十分可怕的事,知道吗?” 铃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一,你再也不能叫段天凌为哥哥,你一定要叫他二少爷,绝对绝对不能叫错,知道吗?” “嗯。” “第二,你是丫鬟,他是少爷,你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你是下人,他是主子,这样的等级尊卑是绝对不能逾越的。绝对绝对不要和少爷走得太近,要注意尊卑分寸,他不像你乾儿哥那样,是普通人,你们可以平静地在一起玩耍。” “因为上次我和天凌哥哥……哦不,是二少爷在一起玩,所以娘亲挨打了是吗?”铃儿鼻子酸酸的,顿觉心中有些难过。 “嗯。”刘芸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铃儿,你得记住,你和少爷绝对不是一路人,你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就可以了!等哪天你能从段府出来,娘亲就会为你找一个好人家,让你过平凡简单的生活。你一定一定要和少爷保持距离,知道吗?” 铃儿点了点头。 交代完毕,刘芸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送她去段府。段天凌见铃儿来了,欢喜的迎了出来,一脸激动地牵住了铃儿的手,看着她说道,“铃儿,我告诉你啊。我去找木匠师傅学习木雕了呢,我觉得我雕出来的小人肯定比你雕的好看,我带你去瞧瞧。” 铃儿回头看了一眼娘亲,刘芸指了指她的手,然后摇了摇头,示意她松开。铃儿怯怯地抽回右手,然后乖巧地跟在段天凌的身侧,没有说话。段天凌以为铃儿许久未来,有些怯生,于是笑着看着她说道,“铃儿,没事!我会保护你的,不用害怕。” 铃儿看着这偌大的府院,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陌生恐惧,唯有段天凌让她觉得熟悉温暖。只是娘亲交代过她,不能和少爷走得太近,她也努力地保持着距离。 薛妤姮见段天凌对铃儿如此热情,心中十分不满,只是在想,那只是一个几两银子就可以买来的丫鬟而已,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段天凌如此喜欢她。因为怄气,她本不想搭理段天凌,不过又觉得心有不甘,想把这个无足轻重的丫鬟给比下去,所以快步奔跑到段天凌的身侧,抓住他的胳膊说道,“天凌,伯母给我送了只小百灵过来,叫声可好听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铃儿,你要去看吗?”段天凌微笑着看着她问道。 铃儿抬起眼睑看了一眼薛妤姮,又看了一眼段天凌,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是见薛妤姮的表情慢慢黯了下去,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你们去看吧。” “那我也不去了,你还是跟我回房看我的木偶吧。” 听见此话,薛妤姮怒不可遏。一向落落大方的她,愤怒地走向前,堵在了段天凌的跟前,怒喊道,“你干什么对她那么好,她只是个丫鬟!我才是小姐,我是侯爵的千金!” 段天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牵起铃儿的手就往屋里走。薛妤姮气冲冲地奔向华笺文的房间,不过听见屋内有谈话声,心想可能有客人,于是站在门口,未敢贸然进入。华笺文瞥见她的身影,立即唤她进去,说是她的父亲和娘亲想得慌,于是派人接她回去。薛妤姮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思念代替了愤怒,于下午和随行的人一起回顺天府了。 薛妤姮一走便是两年,期间铃儿和段天凌也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快乐的时光。只是每当铃儿从华笺文的身边经过的时候,华笺文都以一种锐利的眸光看着她。她眸光带着鄙夷和轻蔑,就像一只站在树枝上捕食的老鹰,只要她有一点逾矩,就会把她吃干抹净。 对于幼年的铃儿来说,那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冰冷,最没有人情的眼神。因为这眼神,她总觉得自己犯了错,总觉得自己像寄人篱下的老鼠,渐渐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与自卑。 铃儿十二岁的那年春天,落花纷飞,段天凌居住的院子里姹紫嫣红,梨花和桃花交相绽放,甚至盖过了阳光的锋芒。段天凌本不喜花,祖母遣人搬花过来的时候,见铃儿盯着鲜花直笑,便留了下来。 老夫人爱花,有一日他陪祖母出去逛花市的时候,看见一串长得很像铃铛的白花。他问祖母那是什么花,祖母说是铃兰。花的名字中有一个“铃”字,他便拜托祖母把花买回家,放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笑着对铃儿说,“铃儿,你看,这花你喜欢吗?生得很清丽,看起来可像铃儿了!” “喜欢。”铃儿微微一笑。 “喜欢就好!”段天凌比她笑得更开心,“这花里面还有个‘铃’,和你的名字一样呢,你看它是不是长得很像铃铛。” “嗯。”铃儿点了点头。 “它现在是我最喜欢的花了!”段天凌高兴地说道。 听见这句话,铃儿的心中很暖,感觉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心底似乎有百花绽放。她越来越喜欢和段天凌待在一起,越来越喜欢看他的笑容。有时候回家,脑海里会莫名浮现出他的脸颊。挥不去,赶不走。每当段天凌闯入他的脑海里的时候,她都会暗暗地看一眼娘亲,多次重复娘亲对她说过的话,直到他不再出现的时候,她才慢慢睡着。 这种苦涩的感觉一直缠绕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来看见一个十四岁的小姐姐对附近的一个哥哥笑眼相投,她才明白,这可能是喜欢。只是她感觉自己不配,配不上英俊善良且正义的少爷,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主子,于是,她用力地把这种情感压抑在心中。 谷雨后不久,薛妤姮和她的母亲一起来到南京,说此次要在这里小住两月,感受一下南京城的春。那日,府内所有的人都被叫出去迎接他们,连段天凌也被母亲给拉了出去。铃儿本不想去,但是见所有的人都出去了,也只能悄悄地跟在人群的后面。除了少爷以外,她变得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她感觉自己很卑微,世界很危险,唯有待在那个只有自己和少爷的世界里,才是安全的。 薛妤姮里面穿了件鹅黄色的交领上襦,外面套了件丝缎做的白色褙子,褶裙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玉佩,头上也装戴了几个漂亮的首饰,整个人优雅贵气,气质出众,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她的母亲更不用多说,一身打扮雍容华贵,衣服由上好丝缎制成,发钗由绝世金玉打造,那眸光只是往旁侧一落,都显得那些下人黯淡无光,如同蝼蚁。 送他们进入正房,丫鬟都候在门口,老夫人、夫人以及几位过来玩耍的表亲都簇拥在薛妤姮和她母亲身侧。薛妤姮让下人拿出从京城带来的礼物,脸上笑容绽放,如同耀眼的明珠,盖过了所有的光芒。华笺文紧紧地握住薛妤姮的双手,然后唤段天凌到她的身边,笑着说,“天凌你看,我们妤姮真的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和你真的是十分般配呢。” 段天凌勉强一笑,回头想要寻找铃儿的踪影。铃儿站在门口,抬头看着这一幕,对上段天凌的眼神,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华笺文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视,冷冷地瞥了铃儿一眼,如同被芒刺扎了似的碍眼。 她温柔地看向薛妤姮,笑着说道,“妤姮啊!两年不见,我们天凌可是日日想着你呢!这不,前几日他上街的时候,看见一枚发钗十分好看,于是给你买了回来。” 一语言罢,华笺文神色一转,厉色看向铃儿说道,“你,去把少爷房中的发钗拿过来!” “娘亲,我哪有买什么发钗啊?”段天凌一脸不满地说道。 “你忘了啊,前几日我们一起上街的时候,你买的。”华笺文看着段天凌翻了个白眼,示意他闭嘴,然后继续看着铃儿说道,“快去!” 铃儿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发钗,她一脸无助地看了段天凌一眼,转身准备去东厢。段天凌迈步想要跟上去帮铃儿,不过被华笺文给拽住了手腕。华笺文一脸严肃地看着段天凌说道,“留在这里陪妤姮!” 薛妤姮冷冷地看了铃儿一眼,看华笺文的时候,旋即又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说道,“没事的,天凌哥哥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 “哎哟。”华笺文微笑着捏了一下薛妤姮的脸蛋,满脸宠爱,“我们妤姮真是乖巧,又善解人意啊!” 段天凌冷冷地瞥了薛妤姮一眼,然后甩开华笺文的手去找铃儿。进入房间时,铃儿一脸无助地站在室内,眼睛通红,四处张望,似乎想找一件什么东西来代替那个发钗。段天凌看见铃儿一脸恐惧的模样,走上前去,轻轻地抚摸着铃儿的脑袋,温柔一笑,说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别怕。” 铃儿抬头看了段天凌一眼,微微一笑,瞬间安心了许多。段天凌抓住铃儿的手,转身进入祖母的房间。祖母的房间里有一块绿宝石制成的发钗,是前不久阿爹托人从塞北带回来的。祖母不喜欢这发钗的式样,说太年轻了些,不适合她的年纪,但又不想辜负儿子的心意,因此一直搁置着并没有戴。 拿到祖母的发钗,段天凌交到铃儿的手中,然后拉着她赶往正房。将要进屋,他大步走到祖母的身侧,先向祖母交代了此事。老夫人向来宠他,自然没有意见。华笺文见铃儿拿着发钗进来,脸上的微笑慢慢僵硬,心中虽然不满,但是因顾及客人在场,所以不好发作。 薛妤姮看着众人正笑着,但是铃儿走近他们的时候,她却伸出右脚,把铃儿绊倒。铃儿重心不稳,身体前倾,发钗也从手中飞了出去,除了中央的绿宝石以外,边角的银饰都给摔坏了。段天凌看见了薛妤姮迅速收回的右脚,他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立即把铃儿从地上扶起来。 铃儿看见华笺文咬牙愤怒的表情,刚刚从地上站起,又吓得立即趴在地上,惊慌地大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铃儿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