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的操场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扰得应婕心神不宁。 在居高不下的热浪中,短卷的发贴在出汗的脖颈上,细密的汗滑落下来,有一滴正好停在她脸颊的黑痣上,在阳光下折射着光。 站得笔挺挺的应婕偷偷抬头看了眼太阳,仿佛看到了黑子,刺得她脑袋发蒙,脸色发白。 彼时,树叶“沙沙”浮动,蝉鸣也少了些。 应婕回过神来,心道:起风了——她舒爽的闭上眼,觉得舒服了些,思绪渐渐有些飘忽。 “我说不行就不行,给我回队伍里!” 略显粗狂的男声将应婕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睁大眼看向声音的主人,却瞧见他们班的李薇站在队伍前。 应婕的个子不算高,站在队伍第二排的左侧,却也离得不算远,可以看见李薇捂着小腹脸色不太好。 而她跟前的教官,正威风凛凛的双手叉腰,凶神恶煞的盯着李薇。 应婕还在想出了什么事,她身旁的陈莹莹便偷偷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压着声音说:“这顾流氓看上李薇了,听说昨儿个把人拦在宿舍楼下表白,结果被拒绝了,今天就开始为难她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薇是真的不舒服,那顾流氓真不要脸。” 顾流氓真名叫顾三泰,是他们学校雇来的一拓展训练公司的教官,看起来虽然老,但其实岁数不大,也该是个读大学的年纪。 之所以叫他顾流氓,一是因为他长得太磕碜,圆短身材,皮肤黝黑有些糙,兴许是常年抽烟,兴许是不爱刷牙,笑起来一口黑牙流里流气。 二是因为他真的是个流氓,在应婕还没来S大之前的事,她是不清楚的,但大一的时候,顾三泰是电子信息工程班的教官,方队就在他们软件工程一班旁边。 他总借教官之便,以矫正女同学不正确站姿为名义,公然吃女同学豆腐,虽然有人向校方投诉了他,可听说他是某校董的外甥,又有教官的身份,肢体上的触碰不可避免,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应婕当时还感慨,还好不用再军训了,没想到学校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竟然组织大二生跟着大一新生进行二次军训。 没想到今年竟成了他们软一的教官,应婕瞥了眼顾三泰,很是不屑,接着视线一眼就飘到站在第一排最右侧的顾白身上,利落的短发有些湿,即便被烈日晒了几天,皮肤依旧白得发光,面部轮廓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有致。 同样都是姓顾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许是她的视线比这阳光还要炙热,顾白有所察觉,微微侧了下头,往她这边看来。 应婕忙别开眼,重新看向前边的李薇。 李薇很小声的和顾三泰说着什么,应婕听不清,顾三泰绷着脸,显然不买账,“你说你在生理期,怎么证明?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逃避军训而撒谎。” 顾三泰的嗓门很大,明显是想让李薇难堪。 和他们班站得较近的其他队伍,大多听见了,纷纷侧头过来看,隐约还能听到哄笑声,站在他们跟前的教官吼了一声:“看什么看!都给我站好!” 他们果然不敢再看,可一个个还是耳听八方,好奇得很。 应婕皱了下眉头,在她印象中,李薇是那种文静娇柔,讲话轻声细语,一点小事便会红了耳根的女生。 果不其然,她往四周看了看,一张秀气的小脸涨得通红,咬着唇默不作声。 顾三泰正要再训她,队伍中有人喊了一声:“报告教官,我可以证明!” 他闻声看去,短卷发型的女生高举着手,好看的大眼微微弯着,嘴角抿着,似笑非笑。 声音响亮清脆,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应婕在注视下便要走到队伍前方,陈莹莹扯了扯她的裤脚说:“你别去。” 应婕拍拍她的手,表示没事,随后慢慢的走到李薇身旁,李薇讶异的看了下她,也只是一下便低下头不做声,其实应婕和她,并不熟。 队伍第二排最右侧的魏黛山指尖戳向顾白,小声问他:“诶,小白,你说这应婕到底想干嘛?” “我怎么会知道。”顾白扭捏着身子想避开魏黛山的手,不悦的瞪向他:“拿开你的手。” 左右现在顾三泰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怎么动都不会被发现,魏黛山玩性大起,索性又戳了几下顾白后背,见他将有发作之势,才作罢。 顾三泰打量着应洁,微栗色卷发上绑着个小小的丸子,明眸皓齿的模样,透着一股别致的可爱,还有一股——机灵劲儿。 这边,顾白也拧着眉心打量顾三泰,唇瓣渐渐抿成一线。 应婕见顾三泰眼神不善,笔挺着身姿吼道:“报告教官,我可以替李薇证明,她确实是生理期!” 字正腔圆的官方吼法,将顾三泰吓了一跳,他咳了声问她:“你怎么证明?” “报告教官,因为我也来大姨妈了!” “……” 操场上只有整齐划一的“一、二、三、四……”踏步声和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在附和着应婕的话,其余都是一片沉寂。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渐渐有了憋笑的声音,顾三泰脾气上来了,也朝应婕吼:“好啊,看来你们一班的女生一个一个的都串通好了啊,说,还有谁生理期的,都给我站出来!” 顾三泰扫了一遍队伍中的其他女生,见没人动,重新将火气撒到跟前的两个女孩:“学校组织你们这些大二生二次军训,就是要你们强健体魄锻炼意志,你们不思进取就算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拿生理期当借口,还要不要脸了!” 这话说得难听,一班的人大都不乐意了,当即就有人打抱不平:“顾教官,麻烦说话放干净点,生理期怎么就不要脸了!” “谁说的?给我站出来!”顾三泰循着声便要去找人算账。 应婕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拦住他道:“顾教官,你不是要证明吗?我可以拿证明给你。” 说完也不等顾三泰回答,径直拉着李薇便往体育馆方向跑了。 十五分钟后,应婕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顾三泰绷着脸把人推了一把,“我允许你们走了吗?你们这是擅自脱队!还有一个人呢,去哪儿了?” 应婕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笑着对顾三泰说:“顾教官不是要证明吗?给你!” 说着径直把手中拽着的一片东西扔向顾三泰,正好黏在他身上的迷彩服上,短暂的沉默过后,不再是节制的窸窣笑声,而是无所顾忌的嘲笑。 笔挺的队伍散了下来,一五成群的笑着起哄,渲染了周围依旧笔挺的队伍,连严肃带队的教官们也纷纷傻眼,忘了整顿队风。 风起时,把他们笑声一并带向了远方,将午后枯燥乏累的军训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生机。 “哈哈——”魏黛山笑着推了一把顾白,“小白,应婕可以啊,简直不要太帅了!” 顾白瞠目结舌的瞧着应婕,最后,“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顾三泰黑着脸把黏在他身上的生理棉扯了下来,看见上面发红的痕迹,更是火冒三丈,揪住应婕的衣领咒骂道:“你他妈有种,敢耍老子!” 应婕一脚踩中顾三泰的脚背,他痛得松开了手,捂着自个的脚龇牙咧嘴,应婕咧开一排大白牙,静静笑着时又抬眼看向刺眼的太阳,恍惚间看见了顾三泰挥来的拳头。 . 墙角站着的空调正以最适宜的温度工作着,窗外的阳光加深了颜色,却依旧没有褪去余热,此时的医务室依然是最好的避暑圣地。 铁床边上,李薇红着眼睛,抽抽噎噎地说着:“都是因为我,应洁才会顶撞教官。” 陈莹莹额角微汗的看了眼床上的应婕,“李薇,你能不哭了吗,校医说小洁就是生理期抵抗力差,中暑了才会晕倒,又不是要死了,安啦,跟你没关系,她就算不顶撞教官,多半也是会晕的。” 这安慰人的方式……应婕醒时,正好将陈莹莹的话听了去,当下便接过话:“我说莹莹,你就当我是英勇就义不行吗?” “你可算是醒了,”陈莹莹连忙笑着将应婕扶起来,“英勇就义可以啊,那你以后也别叫应婕了,叫英杰吧,英雄豪杰!” 应婕“哈哈”笑了,表示赞同,李薇见她生龙活虎的,也松了口气。 “小婕,你现在怎么这么重口味了,”这会陈莹莹想到那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竟然把那东西扔到顾流氓身上,还带红,简直绝了。” 说到这,李薇和应婕相觑一眼,同时“噗嗤”一声笑出来,直到陈莹莹扯了一把应婕,问她:“你们俩笑什么啊?” 李薇这才红着脸轻声解释:“其实那上面的……是我跟应婕用在体育馆小卖部里买的草莓酱涂上去的。” 应婕撇撇嘴,“是那顾流氓活该,本来我们完全可以在医务室开个证明的,但他那嘴脸实在够讨厌,就想膈应一下他。” “……哈哈哈!”陈莹莹反应了会,笑得都不带喘的,“行啊你们,这招够损的啊!哈哈……” “不尊重教官就算了,还敢在医务室里嘲笑教官,信不信我统统给你们记大过!” 一道刻意压着音的声从背后响起,陈莹莹来不及细听,已经吓得一声笑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应婕看了眼隔帘上的人影,快速挪着屁股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装睡,动作可以说是一气呵成,陈莹莹目瞪口呆地扯了扯她,心道:太不仗义了! 李薇本就胆子小,这会也是不敢出声。 陈莹莹吞了吞口水,转身去拉帘子,随后抬头便见眼前身量高大的男人眯笑着眼,咧开着唇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唇畔边被笑意带起的褶子旁,略微明显的酒窝。 “魏黛山,你吃饱了没事干啊!我还以为教导主任来了!”陈莹莹抬手拍了下魏黛山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意。 “这医务室好歹也是公众场合,隔墙有耳知道不,而且你笑得也太没形没象了,”魏黛山抬手避开陈莹莹连环打来的手掌,绕过她,走到应婕跟前,“诶,醒醒了诶,别装了,早前不是很英勇吗,这会儿怎么怂了!” “……” 应婕睁开眼,没好气的瞪了下魏黛山,撑手半坐起来,往他身后瞧去,见没人了,才问:“你怎么会过来了?” “代表一班全体同学来看看我们的女英雄啊。”魏黛山吊耳拉当的回答半真半假。 “……”应婕默了会,才又听到魏黛山补了一句,“而且托你的福,咱一班今天下午的军训取消了,来慰问一下是应该的。” 陈莹莹“切”了一声,怼道:“就你还代表呢,轮得到班长也轮不到你啊。” “妹妹,你这话就不对了啊。”魏黛山径直从角落拉过一把凳子,坐在陈莹莹身侧,打算好好跟她说叨说叨。 才刚坐下要说什么,半开的帘子又被“刺啦”一声全数拉开,校医边整理着隔帘边嘀咕:“都中暑了还拉这么严实。” 而后走到应婕跟前,问她:“你感觉怎么样了?” 应婕忙坐直来,回答她:“应该没什么事了,谢谢老师。” 校医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已是六点十五,接着视线随意扫过陈莹莹几人,“既然没事了,就先回宿舍休息吧,走之前到药房取药,记得多喝水。” 应婕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又道了谢。 . 应婕离开医务室的时候,顾白也正好离开班主任办公室,天边的余辉已是一片橘黄,正要走出教学楼,听见自远而来的欢快笑声,当即又顿住步伐,站在半开的玻璃门前,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远远便见着两道身影,被落日暖黄的光模糊了轮廓,微卷短发女孩挽着好友的手腕往一径小道去,两人说着什么,又同时笑了起来。 顾白走到阶梯前,瞧着渐渐走远的身影,太阳的余晖渗透进清澈明亮的眸眼中,本就好看的眉眼更是流光溢彩。 片刻后,他垂目看向手中的检讨报告,睫毛投下的阴影敛去了眸子中意味不明的光,随后那光消散而去,渐渐汇集在眼畔的泪痣中。 也不曾瞧见远处有人回首时投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