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还行吗?”丰韵犹存的妇女忧愁地望着站在竹篮后面的小女孩。 “奶妈,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小姐了,你跟爹娘在的时候一样,唤我甜儿就行了。”年仅十岁的白甜微弱地牵起了嘴角。 “可是小姐……” “奶妈!”她轻叫了一声,声音却在抖。 “好好好,甜儿就甜儿吧。”奶妈终于妥协。 见此,小白甜轻吁了一口气。她的脚紧紧地挨着竹篮,不敢移动,细嫩的双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抓住竹篮的提梁。 偷抬了眼,望向前方。 前方行人络绎不绝,车马喧喧嚷嚷,整条街上好不热闹,周遭的小贩们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吆喝着兜揽客人。 吆喝…… 光想到此,她就觉得腹绞痛。 “真的可以吗?”奶妈再次不放心地问。 “可以的、可以的!”白甜含含糊糊地开口,“奶妈,你就坐着。从今天起,我……我也要帮忙!”话虽这样说着,她的嗓音却很细弱。 “可是,你光早起做这一篮子的糕点,就很累了!” “不累的,奶妈。”她笑道,小小的脸蛋上神色黯淡,“我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不能、不能总是处处依赖奶妈……” 自从家破人亡后,她只剩奶妈了。 流离它乡时,身上并无其他财物,除了从小戴到大的耳环,她们变卖了身上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后,接着,全靠奶妈每日出去做工维持生计,帮人打扫着屋子洗衣服带小孩…… 只为供养她。 有时,从主人家换到了一块肉,那便是许多天以来,最好的伙食了。 昼夜之间,原本极为充盈的生活变得十分困窘。 自从那件事后,她被迫着早熟,不再是那个天真无知成天只懂着玩乐的小女孩,已经意识到一些什么。 没了娘后,她又没了爹,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两百余口在一夕内皆遭惨死…… 八岁那年的夏天,夜里,睡中她被惊醒。厢房外面吵个不停,鼻间尽是浓厚的血腥味,爹焦急地把她藏进密室里,密室门被关上的刹那,她听到了爹的惨号声,她哭着捶着墙壁,却怎么也打不开门。等到奶妈千辛万苦找到她时,还来不及痛哭,便抱着她,匆忙地奔逃。 所行之处,她只见到…… 血……好多的血……和好多倒下的人……倒在变得残破颓败的院内,爹爹、姨娘和其他人都睡在了地板上……那里面有好些人,白天时还在逗她笑,跟她说着话,然后,在那一刻,再也无法呼吸。 哭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不是梦。 不是梦…… “我们都到京城了,要是你去找霓祺绸缎庄,未来的夫家,也有个依靠。” 白甜听了,脸红了红,下意识地摸了下耳朵上的耳环。 “不、不行的。”她微弱道,“白剑院已经没了,婚事自然也就没了。” “小姐……”见白甜略皱眉头望过来,奶妈赶紧改口,“我说甜儿,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就算成不了亲,也会有一些恩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对不起,奶妈……”白甜垂下了头,呐呐地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这什么话!”奶妈走了过来,不舍地抱住了白甜小小的个头。“傻丫头,奶妈没什么,倒是我的小姐,奶妈舍不得的是你啊,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突然之间……” “别再说了,奶妈。”白甜眼眶泛红,鼻头酸涩。 “我知道你是怕被人说是攀炎附势……”奶妈轻抹着泪,叹了口气,“这门亲事,是当年你爹有恩于霓祺绸缎庄的庄主,才订下来的……奶妈又何尝不懂,没了娘家依靠,就算以后真成了亲事,也是平白受人欺负。罢了罢了!” “我、我会努力的……奶妈,让你不要那么辛苦……” 对,不能让奶妈这么辛苦。 想到此,白甜松开了奶妈,稍鼓起了一丝勇气。“奶妈,你就坐着,在一边看……我、我真的可以的。”她贴心地安抚着奶妈。 “真不行,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奶妈担心道,抹着泪。 “好了好了,奶妈,不哭,你哭了,甜儿也会想哭的,怎么帮奶妈分忧呢?” “唉,我的小姐真的长大了!” 是啊,她该长大了……不该再沉迷于过往,过往富足无忧无虑的生活已与她无关,现在,她面临的是,该怎样维持生计?奶妈的年纪会越来越大,这两年来,她们连生病都成为一种可怕的奢侈,光靠奶妈一个人是不行的。 她本该早点走出那个梦魇,为奶妈分忧。 只是,为什么街上会有这么多人……还全是陌生人…… 白甜刚涌起的勇气又“咻咻咻”地转眼消失无踪。 “小姐?……甜儿?” 啊!不能再让奶妈担心了!白甜抬眼对奶妈露出了个安心的微笑。 然后吸了一口气,垂了首,忍着胃痛,低如蚊呐的细嗓从她粉嫩的小嘴中飘出:“卖糕啦……卖糕啦……” 前方车水马龙,人流来来往往,没有半个人理她。 “唉!还是我来吧,小姐!”奶妈实在看不过去,往旁一站,话不多说,双手扩在嘴边,对着街上涌动的人潮大声吆喊,“卖糕啦!卖糕啦!过来看一看,瞧一瞧!这里有好吃的桂花糕红豆糕绿豆糕枣泥糕芝麻糕芙蓉糕绿茶糕……” 白甜着急地拉着奶妈的衣角,小小声地说,“奶妈,只有、只有桂花糕和红豆糕……” 因为这两种材料最易取得。还是她帮奶妈帮工的主人家连采摘了几天的花朵换来的。 只是没想到,哇,原来奶妈这么厉害,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奶妈愣了一下,片刻就又重拾大噪,改为对着街上大喊:“卖糕啦!卖糕啦!过来看一看,瞧一瞧!这里有香喷喷甜丝丝的桂花糕和红豆糕……” 在奶妈的感染下,白甜薄薄的脸皮也厚了一点点,她跟在奶妈身边,学着奶妈将手扩在嘴边,音量也跟着大了些:“卖糕啦……卖糕啦……” 没多久,就有一位妇人停下,来到她们面前。“这糕怎么卖啊?让我瞧瞧长什么样啊?” 白甜见有顾客上门,心里激动。为了怕弄脏,糕点用布遮着,她连忙将盖在篮子的白布掀开,刹时缕缕清香若隐若现的飘浮。 妇人瞠大了眼,咽了口水。“这一个多少钱啊?” 多少钱? 白甜眨了眨眼,颤微微地举起了一根食指。“一两?”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妇人立刻大叫:“一两!这么贵!你抢劫啊!”妇人嘘了两声,就要往外走。 “诶——你等等,等等,我、刚说错了。”白甜着急着挽留,“不是一两!” “那是多少?”妇人脚步停下,脸色一沉,眼睛却一直往篮子里瞄。 一两很贵吗?那么……“一文?” “一文?!”妇人扬高声量,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一文三个!”她连忙说道。 妇人随即笑逐颜开。“我买我买,给我三个!不,九个!这种九个,那种也九个!” 哇……买十八个耶,就去了三分一了,再来两个客人,她不就卖完了? 白甜扬起腼腆的笑意,脸上的小梨窝乍现。“我帮你包起来……” “唉呀!”奶妈制止了白甜的双手,突然大叫了一声,“罪过罪过!我这丫头说错,她第一次卖东西不懂,这不是一文钱三个,是一个三文钱!” 妇人轻呼:“三文钱一个?别人家才卖两文钱!你这不过是地摊,又不是什么点心铺还是酒楼!” “对对对,夫人,您看看,这块糕点,个头特别大,跟别人家卖的都不一样,馅料特别的充足!” 妇人斜眼瞧了半天,挥了下手绢,“罢了,不同你计较,喏,替我各包三个吧。” “这就来,您稍等。”奶妈很快就帮妇人包好,陪着笑脸递了过去,银货两讫。 “奶妈……”待人走后,白甜才敢出声。 “这里是京城,不比它处。一文钱,那是城外的行情。一文钱三个,你得倒贴钱给别人。”奶妈将卖出获得的铜板装进白甜的绣袋中,嘴里叨叨念念,“我看说了也白说,你也就认识白银黄金元宝,眼里根本没有铜钱的存在,哎哎哎!”说着说着就唉声叹气。 以前想要什么,都会有人自动给她,白甜鲜少摸到钱这玩意儿。颠沛流离后,她只知道,不能随意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奶妈以前没想让你操烦这些琐事。现下这节骨眼,不能再不清楚了。没事,一切有奶妈。”奶妈将她的绣袋系好。“这次回去后,奶妈一定好好教你。” “……奶妈,你要走了吗?”白甜突然急声问道。 “是呀,时间不早了。”奶妈拍了拍自己衣摆。 奶妈又要去帮忙了,那不是……真的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了? 白甜极力忍下心中的惊慌。“嗯,去、去吧!奶妈,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的!”怕奶妈不信,她努力地撑起微笑。 奶妈见状,欣慰地摸了摸白甜的头。“奶妈相信你做得到。”再驻足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奶妈后脚刚走,白甜的小脸蛋立马垮下,她紧紧地抓住了竹篮的提梁。 深吸了一口气,她打起了精神。“卖糕啦……卖糕啦……有桂花糕和红豆糕……卖糕啦……”细嫩的嗓音越喊越小。 篮子里的糕点,全是她做的。 小时,哥哥专爱舞剑。她跟哥哥不一样,喜欢做糕点,为此,爹娘还特意从大老远请了很有名的师傅来教她……结果,八岁那年,连师傅也…… 想着想着,鼻头又酸了起来。 “不会错,上启记的大娘刚刚绝对是来这里买的。”一道娇脆的嫩音在前头响起,白甜怔怔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