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徐徐上升,星点星点化为灰烬,须臾之间,凡世已过百瞬。 夜凉如水,坪溪镇的玉带河边十分热闹,不过这份热闹却与别不同。河边熙熙攘攘分布着许多人,手里都捧着形似荷花的花灯。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却不闻一丝谈话声。渐渐地,河面上开始漂浮盏盏燃放的河灯,摇摇曳曳顺着河流散去。天上星光,河面荧光,仿佛天地静止,只剩一条星河缓慢流动。看这模样,应该是全镇的人都汇集在了这玉带河边,人们虔诚的放着河灯,似心有所念,似默默祈祷,伴着灯火摇曳,全然一派神圣肃穆的景象。 月凰背靠着河边的一块巨石,手里也捧着一盏河灯,看着河边人们忙乱却虔诚的身影,虽不甚明白,但根据这几日的经验来看,这必然也是凡界很盛大的一个节日。这几日,帝君带着她可谓看遍了世间繁华,上元节璀璨的烟火、摩肩接踵的集市、蹴鞠、赛马、狩猎种种体验,帝君甚至将她扮作一名秀女,参加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廷选秀,结局自不必说,月凰用整个内廷的疯狂来论证了她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只是这厢皇帝正谋划着要为了她遣散整个后宫之时,那厢便传来美人香消玉殒的消息,可叹这皇帝日后再无可入眼之人,终其一生沉浸在悼念月凰的情感之中,所幸将那沉溺后宫的心情都转移在了朝政之上,竟意外成就了励精图治的统治大业。月凰脱身之后反问帝君,此前不是交代过不可干涉凡界万事万物发展,自己这么一搅和岂非违背了定则,谁知帝君一副打趣的模样笑答道: “他这一生确实因着这一场选秀遇见了一位令他一见倾心的秀女,这位秀女也确实红颜薄命死在了选秀的当日。本君只不过让他的一见倾心来的更猛烈一些罢了……”言罢看着还是一身秀女打扮的月凰笑意越来越浓。这几日在凡界游走,帝君都将月凰做男儿打扮,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夜色越来越深,河面上的灯也逐渐多起来。帝君手指轻捻,月凰手中的河灯瞬时燃起温暖的火苗。 “每年的七月十五,镇上的人们会来这河边放河灯许愿,祭祀先祖祈福。心中有什么心愿,便随着这河灯传递给逝去的先人们。”帝君牵过月凰走至河边,“这些凡世的祭祀形式,你在天界是见不着的,趁着这机会,许个愿吧。” “君上刚刚曾言,这个心愿是向着逝去的先人们祈求的,月凰似乎并无先祖,此刻不知该如何祈福。” “世间万物均有起源,不必拘泥。” “那便祈求三界平安吧。”说罢,月凰双手捧着河灯,轻轻的送入水中。 “三界平安?你心中便无他想?”帝君眉头微蹙,盯着即将漂远开去的河灯低声问道。 “一时之间确无他想。若此刻细想,倒想祈求眼下这时光能够长久一些……”月凰轻声回应道,伸出右手轻抚水面,河灯在水波的作用下,逐渐流向远处。 “话说回来,君上,你为何不放灯?”月凰起身,一边甩掉手上的水珠,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不过以君上的能耐,恐怕早已无所求。”帝君还未及答言,月凰又自言自语的接了下去。 “不,本君有所求。”帝君视线一直未离开那盏河灯,只是眼神突然有些凌厉。 “哦?是啥?赶紧变个灯来我帮你放。”月凰抬头看向帝君,白衣神君剑眉星目映着点点火光,英气十足。这许多时日的相处,月凰在帝君面前,已放松了许多。 “本君所求之事,恐怕终本君一生,都是求而不得……”头一次的,帝君未对雀跃的月凰有所回应,而是继续盯着那盏已经只剩一点星光的河灯,目光越来越黯淡。 “君上?”月凰听着帝君语气格外沉重,刚要询问,话未出口,远处的河岸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一群人正在追赶一个孩童。月凰循声望去,孩童跑至河边已无去路,来人均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孩童无奈之下深吸一口气突然跑入河中,行至几步河水便没到唇边,再往前去,只怕就要淹过头去。看孩童慌乱的模样,分明是没有水性,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夜幕之下那孩童身影似是有些熟悉,月凰仔细辨认,发现那孩童竟是白日里偶遇的男孩,小朝。 说来话长,帝君前几日带着她这朝那代的转悠,所到之处所历之事皆是各朝各代鼎盛之时。今日却突然画风一转,说是凡世之中并不是处处繁华,还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愁,要带她感受感受人世间的柴米油盐,便来了这玉带河边的坪溪镇。这坪溪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紧挨着玉带河,水路发达,倒慢慢的发展成了一个繁盛的城镇。镇上每年七月十五都要举行盛大的放河灯仪式,帝君便挑了这个日子落脚了坪溪镇。白日里帝君先带着月凰在镇上溜达了一圈,也不知道几时准备的,竟在镇上有一处可供落脚的宅子。随后又去了集市、酒肆,这小朝,便是这镇上悦来酒家的跑堂之一。 酒肆是镇上鱼龙混杂之地,这小朝看上去不过十三岁左右的年纪,稚嫩的模样和与年纪身板不相匹配的言辞,让他在这混乱的地方格外引人注目,应该是身世可怜,才会小小年纪便出来做工。期间因为月凰起身不小心撞到了小朝,导致他在送酒时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给打碎了,顿时遭到了老板的打骂。月凰赶紧出面替小朝解围,还允诺将打碎的酒买下来,老板这才作罢。只是可怜了小朝,已经挨了好几下打,月凰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塞了一些碎银子给小朝,小朝感激的直抹眼泪,这短暂的凡尘游历,帝君都带着她刻意与凡人保持距离,唯有这小朝是个例外,于是月凰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此时眼看着小朝便要淹没在河中,月凰心急,几步赶上去拦在了追赶到河岸边的人群身前。来人见她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纷纷冷笑,晃动着手中的棍棒,威胁之意明显。小朝见她是白日里酒肆遇见的小哥哥,停止了再往河水深处逃跑的脚步,只是碍于河岸边人多势众,只敢站在河中瑟瑟发抖,不敢回到岸边。 “我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书呆子,敢管本大爷的闲事?信不信老子一棒子打死你,尸体顺着河冲走,你家里人连收尸都没地儿收去!”看着月凰并无退意,为首的人用手敲着木棒,不耐烦的冲月凰吼道。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孩子是何道理?”月凰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帝君的叮嘱她时刻不忘,此刻应该算是坏了帝君的规矩吧。 “这小屁孩偷了我们东家的银子,还打死都不认。不收拾他岂非没了王法?” “我没偷!这银子是这小哥哥的给我的。”小朝泡在河水中,远远听见来人污蔑他偷了钱,赶忙高声解释。 “白日里我确实给了小朝一些碎银子,此事我可以作证,还请各位不要为难他。” “你说给了就给了?!老子看你是这狗东西的同伙,肯定是约在这河边交接脏银,被老子们撞破了就来唱双簧!兄弟们,连着这人一块抓!”来人得令后,突然都朝着月凰扑上来,小朝在河里急的跳脚,一咬牙赶忙往岸边赶,说什么也不能让救他的人替他挨打。 就在来人张牙舞爪即将扑到月凰身前时,月凰面前突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手中拿着一支河边随处可见的长树枝,白色身影面对着月凰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眼中竟是一副拿你没有办法的神色。 “竟然还有同党?!”为首的凶徒虽然有些无语,但仗着人多倒也没把两人放在眼里,甚至还觉得这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拿个树枝似乎是脑子有点问题。但接下来的几瞬之间,脑子有点问题的念头还停留在脑海中没来得及散去,自己已经被树枝打翻在地,满地求饶。 月凰眼睛不眨的看完了帝君收拾着十来个凶徒,因为凡界不可施法,帝君纯物理的秀了一把剑术可谓教科书式的表演,帅的月凰回不过神来,几乎就要忘了自己站在这河边是为了救人的。帝君无奈的扔掉手里的树枝,伸手朝河里一指,月凰才想起还泡在河里的小朝,急忙将他唤回岸边。月凰一边为他擦去身上的水,一边询问究竟发生何事。小朝哭着告诉月凰,在酒肆之中做工其实很苦,老板动则非打即骂,克扣工钱,无奈父亲过世的早,母亲离家出走,只剩一个重病的奶奶和他相依为命,如果不出来做工,奶奶就没有药钱。今日得了月凰的碎银子,原想趁着老板不注意偷偷藏起来,谁知道被巡场的人看见,诬赖他偷了酒肆的钱,老板根本未曾清点酒肆的银两,便吆喝了人要绑了他让他赔双倍的钱,他吓极了,趁人不备,便逃了出来。 月凰记忆缺失,能够记住的时光便是在北冥灵渊苏醒之后,哪里见过这人间疾苦。小朝的遭遇听的她唏嘘不已,回过头眼巴巴的看着帝君,眼里写满了“怎么办?”“帮帮他。”几个大字,帝君这人间疾苦倒是见得多了,无奈眼巴巴的月凰他是从未见过,如何招架的住,还好这小朝的困境倒是不难解决,先给点银子,回去再让司命星君重点关照关照他也就罢了。至于那什么不可动凡人命数的叮嘱,怕的就是麻烦而已,唯有那不可动用法术的禁忌,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帝君带着月凰连夜将小朝送回住处,给了小朝一大笔钱,嘱咐他第二天清早便带着奶奶离开坪溪镇,换一个镇子购一所宅子几亩地重新开始生活,小朝感激涕零,要认月凰当哥哥,帝君当师父。脱离了酒肆的声色犬马,小朝又回归了稚童应有的模样,月凰笑着认了小朝当弟弟,但帝君却不同意当小朝的师父,理由是他此生只收的了一个资质浅薄的弟子,教好她已是耗费心力,无暇再照看别的弟子。小朝一听,聪明的指着月凰问帝君,帝君口中所说的资质浅薄的弟子,是不是就是月凰,帝君笑着默认,月凰气的满屋追着小朝要打,奶奶在旁也笑的十分开心,一时之间满屋洋溢着欢乐。月凰和小朝打闹累了,停下来抬眼望着站在屋内笑着的帝君,心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帝君笑起来可真好看,要是他能经常笑就好了……自己最近似乎很关注帝君的喜怒,月凰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赶忙移开视线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