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家时,天已大黑。引叶看到吴书阳坐在大厅沙发上专注地写着什么,时而看着窗外夜幕下的花园,时而在纸上写着什么,嘴上还念念有词。平时回家后,引叶会打完招呼直接上楼回房间,但是今天她心情不错,也有了好奇之心。于是她慢慢走过去看了一眼。 “这是在写曲吗?” 吴书阳一愣,才看到引叶就在身边坐着。转而一笑,说: “你回来了。” “嗯,看你很专注,过来看看。” “哦,最近看着花开得正盛,有了灵感,想着今天把它整理出来。” “我看电视里他们作曲时都依靠乐器辅助,你倒显得简单。”引叶看着吴书阳手上的五线谱纸张和一支笔。 “也不全是,如果没有灵感,用乐器有时会起到辅助作用,但是如果脑海里已经有曲调,就只用回顾和呈现出来就好。” “有道理。” “想听听这首曲子吗?” “可以吗?” “当然,刚好你可以帮我试听一下,不过现在才完成三分之二,结束后会给一位男歌手,他的嗓音很适合这个曲子。出了DEMO到时候我给你听完整版,不过可能要过段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帮我鉴赏鉴赏这个半成品。”吴书阳一笑。 “我还达不到鉴赏的水平。不过作为听众,我很期待。”引叶也回之一笑。 吴书阳缓缓走到钢琴边,坐下,放好曲谱。轻缓的弹奏了起来。曲调清扬明亮,有动有静,就像一场春雨洒在花上,让看这场雨的人都闻到花香。不吵闹,不喧嚣,不悲伤,不迟疑,只是一种悠扬的怡然自得,让听的人很是治愈。引叶一直微笑的看着吴书阳的背。心中肯定:你的琴声总是让人能看到希望。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美妙的东西,也是一种幸运。 直到弹奏人的手指停止,回转头,引叶依然静静的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引叶一动不动,片刻后,吴书阳倒有些促狭。 “不好听?” “很不错。” “我还以为……”吴书阳顿顿的说着,引叶突然好奇的打断他。 “你会唱歌吗?” “啊?”吴书阳为这奇怪的转折一时发愣。 “你既会弹又会谱,我只是好奇你唱歌怎么样?” “呃……这个,还,还一般吧。特定音域内还过得去,但是大部分情况,比较难听。” 引叶看着吴书阳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了声。这个一直温和醇厚的人,也会有这么多变的表情。 “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 “那你呢?据我理解,喜欢文字的人,感情处理能力是非常强的,这在歌曲里是很重要的一种表达因素。”吴书阳反问一句。 “不好意思,刚好,我不是那种很会表达的人。” “那看来老天爷确实是公平的。”他略带玩笑的语气重复她先前的话。最后发觉这种方式的对话,对于两人来说很是新鲜,竟不自觉的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一会儿,吴书阳看夜色渐深,突然想起似的。“你吃饭了吗?” “我……”引叶话还没说完,突然空间变得一片漆黑。只见窗外延绵一片,灯火全暗。片刻,听到李姐喊了一句。“停电了。” “先生,引小姐,你们还在沙发那边吗?” 两人同声,“在。” 引叶打开手机手电筒,房间有了一束光亮。李姐看到他们,舒了一口气。 “你们坐着,我去拿蜡烛,我记得家里有一些香薰蜡烛,之前先生睡眠不好时,我曾备过不少。” 闻言,吴书阳起身叫住李姐:“您别动,天黑,您眼睛不好,小心磕着。我来拿。” “你也不知道在哪里,坐着吧。房子里我熟的很,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 吴书阳还想说点什么,李姐却径直往房间走去,不到一分钟就拿到了蜡烛。还不忘补一句:“你看,这不是。” 三人,把蜡烛点燃,放在茶几上,另外又在其他几处放了一些,使得大厅都通亮起来。淡黄色的烛光,让房子里充满了一种温馨和柔和的氛围。 引叶看李姐还在忙碌,准备着什么。走过去,说:“李姐,过来一起坐吧,歇会儿。”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你们坐着无聊,我洗点简单的水果给你们。” “这些已经够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说完一手牵着李姐,一手端着水果盘走到沙发,吴书阳停下还在点蜡烛的动作,接过水果盘,放好。 三人坐在沙发上,突然一阵奇怪的尴尬。最后李姐打破沉默:“你们吃。我,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年轻人聊天,我这么个上了年纪的,也和你们聊不来。” “坐着吧,李姐。这会儿才8点,您也睡不着,陪我们晚辈待会儿吧。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来电了。”吴书阳轻轻说,顺手拿了一块苹果给她。 “这……先生……”李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苹果。“谢谢先生。” 引叶觉得有些奇怪,吴书阳和李姐,有些像亲人,但是称呼又显得很是陌生。两人之间各自对彼此的态度也不完全像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引叶拿起一颗葡萄给李姐。“李姐,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你也不收我的钱,吴书阳也不收我给您的一半聘用费。一直就这样麻烦您,我实在觉得惭愧。” “这没什么,不要往心里去。你一直尽量不麻烦我,这我都看得出来,不过呀,这人老了,就想做点事情,这样才感觉自己有些价值。我乐意做这些。”李姐笑眯眯的看着引叶。 吴书阳望着引叶补充到:“3年前因为我不让李姐做这些事,她还差点要回家呢?后来看她确实做这些琐事时,反而更开心有活力,也就随她了。” 引叶疑惑:“你们的关系好像挺亲密的。” “亲密谈不上,不过多亏了先生收留我这个寡妇,不然我还不定过着什么日子呢。” “您没有亲人么?” “我有个老伴,三年前去世了。因为他身体原因,我们也没有孩子。父母早就去了,姐姐也嫁到外地,日子也不好过,逢年过节见上一面。” “抱歉。” “没事儿,日子都这样,过去了就过去了。好在当时我在苦恼完全没有经济来源时,先生帮了我,给了我这份工作。还那么照顾我,我已经很感谢老天了。” 吴书阳看了李姐一眼,继续吃了口水果,缓缓说到:“也是碰巧,那年我回城镇省亲,听说了您的事,那时我问您,愿意到城里来吗?我还怕您不习惯呢。”说完,转而又看向引叶,继续到:“李姐,是我父母老家的人,我本来和她不相识。因为我爸妈还在世时,每年过年会回去看看。后来,在他们结婚纪念日的旅途中,飞机失事。高中三年,都是老家的那些远亲,一起资助我完成的学业。除了出国那两年,每年我都会回去省亲。三年前除夕后不久,大概初十的样子,镇上办了一场丧礼,听到亲人们说到了一些关于李姐的事。她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主要是靠她丈夫之前打一些零工维持生计,身边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也凑巧,十五过后我就要走,临走前,他们带我去买一些特产,经过李姐家时,看她一个人坐在门前,毫无生气,起了恻隐之心,就问她愿不愿意做保姆。跟我来城里。” 吴书阳说完,思绪渐渐回到了那天。那时经过李姐家门口时,他并不知道那个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妇女就是前几天失去丈夫的人。还是旁边的亲人路过时,发出一声叹息,指着门口说:“那个,就是李姐,前几天办丧礼的人家。听说下葬后,家里的积蓄都花的差不多了。这城镇户口也没有土地,她一个妇道人家,一辈子在这小镇上,也没有什么技术活,身体也不强健。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真是可怜。” 当时吴书阳看到的李姐,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哭泣,红肿不堪,目光呆滞,眼里没有一丝生的光彩。全是绝望!或是因为生活,或是因为情感。谁也不会揣测这个中年妇女脑袋里还有什么东西存在,因为视觉上看到的她,只是一尊像极了雕塑的人型物件,对于这个物件,大多数人只是叹息她的不完美和哀伤,却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现状。这种无能的无奈和不完美,多少让吴书阳想到了自己的一些经历。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心痛的感觉。 于是他走上前,轻声的说了两遍:“李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聘请你做家庭保姆。就是帮人收拾收拾家里,打扫打扫卫生。不过我的家在城里,你愿意来吗?”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力所能及范围内,说不定就能改变一个人。吴书阳看着李姐,她像是没听懂似的,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握着吴书阳的手说:“我愿意,我愿意。” 他还记得,当时走后,亲人曾问过一个问题:“你要是想帮她,给她资助一些就好。怎么还要这样麻烦,我也从来没听说你需要保姆。” 吴书阳只缓缓走着,想起了他去国外前的那个夜晚,秦方对他说的话:“吴书阳,你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得到她的帮助,像你这样的人,每天都有很多。这个世界上,机会可不是只有争取那么简单,还有现实!可怜的是,你没有选择!以后,好自为之吧。还有,如果你还要脸的话,就不要找她。” 吴书阳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望着李姐,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当时给亲人的回复: “有时候给人希望和选择,比金钱来的更有意义。只有找到生活的价值所在,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像是启示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