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福安所在的这个世道就是个刚刚开始合久必分的世道。 统治四陆三千年的古国终于在魏延的铁骑下彻底崩溃,而魏延入住帝都,改国号为魏,四陆大乱,一时间群雄并起,四陆割据的大时代终于到来。 魏国位处西陆,与魏国相邻的另一大国则是野心勃勃的楚国,楚国的国君原是当地分封的诸侯,因掌握了一些兵权便坐地起(造)义(反),建立了楚国。 楚国国君有好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最争气的那个儿子替楚国在群雄割据最混乱的时候保住了领土,也算个少年英雄。可惜,楚国国君晚年的时候不问朝事,一不小心就让自己的大老婆摄政了,到最后还打着他的名义□□了,十分不巧的是,这位大老婆只有一个儿子,更加不巧的是,这个儿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不争气的一个。于是乎,当这个儿子理所当然的登基后,楚国理所当然的没落了,魏国乘虚而入,楚国为了自保,把最争气的那个儿子楚霆送去魏国做人质了。 楚霆的一生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在楚国的日子,一个是在魏国的日子。在楚国他受人敬仰,但活得憋屈;在魏国他活得更憋屈,但却得到了一些知名的权威人士发自内心的尊重。 风水轮流转,魏国在别人家刚死了爸的时候乘虚而入,当他们家死了爸的时候,别人也趁虚而入了,当楚国的铁骑势如破竹般攻陷了魏国边境的时候,魏国刚继位的傀儡国君被逼着搬出了楚霆这个救兵,可惜,楚国不买账,在魏国都没敢撕票的当口,楚国的领将干脆利落的一箭射穿了楚霆的胸膛。 楚霆死不瞑目,他死得憋屈,比他更憋屈的是他儿子,楚垣。 楚垣当时只有十五岁,可惜遗传的好,天生的将才,当他率领一小支突击队深入敌腹里应外合地把楚军打回老家的时候,当时的魏傀儡国君下了他人生中第一道自己写的圣旨,封楚垣为定国将军。 楚垣在边境呆了五年,傀儡皇帝也在朝堂上挣扎了五年,终于,当傀儡皇帝掌握了大权的时候,楚垣被召回了帝都,成了一个闲散将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楚垣明白这个道理。 “我父亲说过,成大事者……” 楚公子机智接话:“必臭不要脸!对吧?” 孟才子扇弄茶盖儿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说的是成事者,而我说的是成大事者。” 楚公子慵懒抬眼:“何谓大小之分?” 孟才子笑得一脸从容:“家国天下,大事也;儿女情长,小事也。” 楚公子笑了:“奸诈小人。” “比不得楚公子大仁大义却不能独善其身。” “……” 孟才子轻抿了一口茶:“这世上的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这些年你应该也看得够明白了。你回帝都的这一年里,先是没了兵权,再是没了实权,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怕是连仅有的虚名和性命也要不保了。” 楚公子神色稍稍尴尬了一下。 孟才子继续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遇刺了。” 楚公子抬眼看他,眸色稍冷:“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双顺风耳呢?” 孟才子淡笑不语。 楚公子刚想摇扇子,却恍然惊觉扇子刚被他赌气扔了出去,心下一闷,郁闷的叫了声:“福安!进来!” 福安赶忙叠着小碎步推门进来,福安伺候楚公子这么久了,光是看他一个眼神便知道他是要厕纸还是汤匙。 福安走进门的时候顺手捡起了地上的扇子,然后片刻不敢耽搁的送到了楚公子的手里。 “公子要是没什么其他吩咐,福安就出去守门了。” 楚公子“唰”的一声打开扇子,然后狂放的扇了起来,他腾手一指,道:“把门关上,不许出去,站在那里,面壁思过。” 福安一点也不意外楚公子会这么做。她乖巧的把门关上以后就乖巧的站到角落里面壁思过去了。 屋子里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孟才子静静地喝茶,楚公子继续狂放的摇扇子,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眼看着即将夕阳西下,楚公子“啪”的把扇子一合,起身掸了掸衣服,对角落里一直在面壁思过的福安道:“走人,回府!” 这一次无论福安的小碎步倒腾得多快都跟不上她们家公子的脚步了。 福安总结了,她家公子心情越好走得越慢,他心情好的时候你要是叫他走快点,他会生气;但若是他心情不好时你让他走慢点,他反而就没那么生气了。 就在福安觉得自己脚快要倒腾断了的时候,她终于冲人群中那个走得飞快的自家公子喊了一声:“公子!等等我!” 楚公子果然停了下来,他依旧没有回头看她,福安晃晃悠悠的蹭到她家公子边上的时候,她听见自家公子闷闷地说:“走,我们去吃汤圆儿。” 然后他家公子又开始走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福安不紧不慢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那家汤圆铺子,在楚公子对面落了座,然后端起了那碗稍稍有些冷了的汤圆儿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看着自家公子手边摞起的一打空碗,心里暗暗地不是个滋味儿。 汤圆是花生馅儿的,玲香姑娘生前给楚公子做的最后一顿饭就是一碗花生馅儿的汤圆。后来,楚公子每天都会吃一碗花生馅儿的汤圆。 汤圆粘腻,食性偏寒,所以每每福安都会吩咐厨房先做些暖胃的小菜再把汤圆端上来。 今次她家公子一口气吃了这么多,怕是到了夜里要闹肚子了。 楚公子抽过福安胸前别着的帕子,随便抹了抹嘴,然后拉着福安离开了铺子,去了护城河边的湖心亭。 也许是合欢节快要到了的缘故,湖心亭边上多了许多放河灯的男男女女。 楚公子倚在栏子上,望着河岸上花花绿绿的河灯,良久不说话。福安静静地陪他站着,也不说话。天渐渐的黑下来,河岸上的河灯越发的迷人耀眼。 福安多多少少是知道楚公子的苦楚的。 福安心疼他,可是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她只能努力地毫不懈怠的伺候好他,做到一个奴才的本分。 福安知道,总会有那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像这些亮丽的河灯一样载着希望和祝福出现在楚公子的生命里,拯救他,改变他,帮助他,理解他,陪伴他。 福安年少的时候也做过白日梦,她幻想过自己是楚公子生命中的女主人公,用漫长的陪伴来打动楚公子的真心。可渐渐地,她明白,这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罢了,话本子看多了总是会过分天真,可是日子总是要实实在在才能过得下去的。 “福安。”楚公子幽幽开口。 “在。” “你那年放河灯的时候寄了什么心愿?如今实现了吗?” “……实现了。” 楚公子的眸子在夜里黑得发亮:“什么心愿?” 福安又撒谎了:“许愿奴婢一年无病无忧。” 楚公子有点不高兴:“你怎么当奴才的?就想着自己了?” 福安态度诚恳:“奴婢知错。” 楚公子恨铁不成钢:“罢了,木讷!” “……” 仔细数一数,这是福安第二次撒谎。 第一次撒谎要追溯到四年前,那时候玲香拿着楚公子写给她的书信,一脸认真的问她:“二丫,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想着这位楚公子,打心眼儿里喜欢他?” 福安说:“福安对公子绝无非分之想。” 一念定乾坤,最终,福安眼睁睁看着玲香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楚公子,最后在楚公子怀里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