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知道,她死后的人生会这么寂寞,就算胃里塞满自己的血肉,她也会不顾一切活下去。 她死的时候大概有10岁,那时最后的记忆是很冷很饿,路上行人很少,而她缩在街角身上满是积雪,没人发现这里冰冻着一具尸体。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就像一滴清油落入大海,四处飘散着,慢慢淡薄到几乎消失不见。 等她慢慢有了思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她无法形容的存在飘荡于天地之间,她没有四肢没有五脏六腑,甚至连五官都没有……但是,她却能看能听能思考,只是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碰……就像一个被神灵所诅咒的幽灵。 就这样飘着,就像过了好几个世纪,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记忆却在慢慢复苏,她记得,自己叫废物,在她10年人生中,的确只有过”废物”这一个称呼。她妈妈一直这样叫她。 她的妈妈是小姐,爸爸是抢劫犯。她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听说是在某次作案时被抓住打死了,女人提起他的死状时还是一脸鄙夷,然后就一脸娇笑的去招呼新来的嫖客了。到废物7岁那年,因为嫖资问题,她和嫖客打了起来,最后顾客一脸是伤的匆匆离开了,留下了那个女人冰冷的的尸体。 贫民区挣扎的求生,废物像个假小子一样的混迹于各大垃圾场,避过一些长期驻扎的混混,找到食物就赶紧溜走。后来和凶残的野狗成为伙伴共享食物,等野狗也成为别人口中食物的时候,废物就开始了为了一块面包就和别人玩命的抢劫生涯。这也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吧。 废物不想死,即使是最肮脏的臭水沟老鼠也有求生的本能。 每年冬天这个城市就像被施了魔法冰封冻住一样,大量的流浪汉在寒夜里死去,她把他们的衣物都扒下来,在天桥下面用树枝架成一个小窝,把得到的食物都囤在一起,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把盛满雪的容器拿出来晒,融化后晚上再用火烧热喝了取暖。 每天晚上,她都在风雪中祈祷第二天还能活着看到太阳。这种强烈的渴望让她熬过了很多个冬夜。 但废物终究没能熬过第三年冬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几乎舔着刀子的抢来的食物被一个觊觎已久的小流浪汉盯住了。 他们打斗起来,废物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了,在她力气即将用尽时,那男孩出其不意亮出一小把生锈的旧刀,最后她一身鲜血的躺在街角,看着那男孩飞快消失在道路另一头。 废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蜷缩起来取暖,但还是太冷了,思想也开始慢慢凝固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马上就要死掉了吧。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动了,太冷太饿了,身体就被冰冻住一样……这样厚重的雪,终于压断了她最后一口不甘心的气息。 原来是死了啊,废物叹了口气,一阵风激起空中飘落的樱花。 所以,今后的日子,她不必再拖着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挣扎求生了,所有的饥饿和寒冷加身的恐惧都已经不再是恐惧,那些撑着她不顾一切活下去的执念也都可以烟消云散了……吗? 这不就是她期盼已久的吗?永远都不用再害怕,因为她已经死了,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还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呢? 废物茫然的看着漫天如雪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她旁边飘洒下来。 可对她来说,生命就如同这花瓣,即使它一直都是稚嫩弱小的生长在枝丫上,那也是很有作为“活着”意义的一种存在。而当它脱落枝丫,坠落的那一刹那,即使它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再美再舒适,那也不过是迎向死亡的一种姿态,终究是冰冷的死物。它会灰白丑陋,会腐烂发臭,它已经是一个失败者了。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无法拥有了。 街头老乞丐常说,他们这群人这一生如此凄苦,来生一定顺遂。可是对废物而言,即使依旧是这样冰冷饥饿的人生,她仍想不顾一切地活着。 就算还是过着在垃圾堆寻找食物、和野狗分享晚餐的日子,这也是她努力活着的一种方式。 至少还能感受到饥饿带来的灼烧感,即使这曾让她咬牙切齿的哭泣悲鸣,但那也是一种切切实实的证明她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感受。 可现在她死了,除了思维和记忆,她在这个世间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她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 她飘过喷发的火山和寒冷的冰川,也看过焦灼的艳阳和冰冷的雪花,她经过以前从未看过的瀑布,森林,猛禽……刚开始,她会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以为这就算是死也瞑目了,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一只很可爱的松鼠,那时刚好她的身体从它身旁飘过,她想好好看看它,但是她只来得及在那只松鼠的毛发上留下一阵微风,就很快不受控制的飘远了…… 数不清的岁月,她看着四季的轮回,开始变得麻木而冷漠。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么她曾短短活过的10年,在饥饿和寒冷里求生的那10年,那么真切的活着感受着,就像是在天堂过着的日子。那是属于她仅有的记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断回忆,作为人存在的每一个细节都无限放大…… 又是数不清的岁月和孤寂…… 渐渐的……时间对她而言已经是呼吸一样的存在了,这漫长的死去的日子,她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时间的痕迹了。除了曾烙印在思维深处的,对生的渴望,废物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废物就像飘到了某种存在之上,就在她无意触碰到那种存在的一瞬间,天地之间猛然变幻,四季极速的在她身边不断穿梭,阳光坠落,雪花迸裂,她发现自己的思维第一次开始模糊、疲惫……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幽灵一样的存在,那么现在就是要彻底的消失了么,死亡之后的再一次死亡? 废物最后一次看到的,是一片极其缓慢坠落着的纯黑色雪花。 它晶莹剔透却又像藏着无限杀机,旋转坠落的某个瞬间,又突然折射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璀璨刺眼的光芒,那一刻它耀眼得如同国王权杖之上稀世的钻石。 它沉默的,在这个突然寂静的世界里无声坠落着,终于,它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的,落在了一只翡翠绿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