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暮色,日落时昏黄的光圈洒在江面上,自带着一股归回天际的召唤。来往行人很多,有风吹过,听到声音轻喃,是旁边情意弥漫的小情侣在窃窃私语。岁月果然是一条长长的时间隧道,从这头进去,再从那头出来,却已经物是人非。好多年未能再见恋人的风衣青年难得打开话匣子在江边诉说着他的故事,他的发小同伴站在旁边耐心又饶有兴致地听着。 “莫心,虽然你并没有接触过我的家庭,但是对我家的情况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可以说,我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豪,拥有的财富远超一般人。本来他的人生可以过得更好一点的,他有很强的商业头脑特别会赚钱,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还是他的挚爱,又有一双儿女是我和方璐,但是这样的好时光却并没有拥有多久,就因为我妈妈的意外去世而提前结束了。 我知道他的悲痛不会亚于当时年幼的我,那一年我虚岁六岁,而我的妹妹方璐只有三个月大,尚在襁褓中。 我父母很相爱,如果在比感情付出的谁多谁少上,我完全可以公平客观地说我爸更深爱我妈。这些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谈了很多年恋爱,甚至还未婚生育过一个女儿,但是女儿好像后来夭折了。当时我爸的家里人是非常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我奶奶还是姑母,都不喜欢我妈,但是我爸却为此跟家里人闹僵了,非娶不可,呵呵,可能就跟他现在逼着我娶陆允时是一样的态度坚决! 也奇怪,这一点上我实在无法理解,我妈生前是个妇产科医生,人长得很标致,家境也不差。你要知道这里的第五中学是我曾曾外祖父创建的,我外祖母还有我舅舅赫棋都是这里的老师,而我外祖父是一位退休干部。这完全就是一个高知家庭!你说我妈哪一点配不上我爸?我奶奶和姑母竟然会对她不满意?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命运却狠狠地转了一个身,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突然跑到离这两百多公里的地方去,走之前还是跟我爸吵了一架。我以为她只是负气出走,走之前还抱了抱我,托家中的保姆辛姨好好照顾我们两兄妹。 但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好几天后,我才知道她红色的奔驰车坠在了一条深湖里,只打捞上来四分之一的车残片,可见整个车都已经支离破碎,我想当时坠到湖里时场面应该是惨不忍睹的。警察说她的遗体应该是找不到了,因为在距离事发地段20公里的监控里显示,是她自己开的车,后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坠湖。一辆车能碎成这样,说明受到了外部非常大的挤压或啃噬,但没有什么东西会去啃一辆车,总之,她的身体必然也已经粉碎,掉落在这湖里,极有可能已经成了湖底鱼的腹中食。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结局,但最终被警察定义为意外事故。我爸为此病了好长一段时间,意志消沉很久,我还记得当时他的好友陆伟也就是陆允的爸爸都专程放下手头的工作赶过来安慰了他不少时日才离开的。 当时家里一直笼罩着一种很阴郁的气氛,我爸的专职司机也就是我妈的远房表弟唐刚叔,没少长吁短叹,说他的这个表姐有与生俱来的美丽和善良,特别乐于助人,待人慷慨、随和,一直心怀善念,可为什么命运会对她这么不公平,还特别残忍?我记得当时辛姨抱着我妹妹也偷偷抹过好多次泪,后来她不无伤感地说,可能就是因为她人太好,不像人间所有,所以在年纪轻轻时就被老天带走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既然人好,为什么被带走时,还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 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沉在回忆里,斜靠在江边的石栏边上时,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没多久,我的姑母方一虹突然离了婚,搬了回来住。她结婚五六年,却没有孩子,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叫豪嫂的保姆,两人就住在我家那五百平的大宅子里。她说为了避免我父亲太过伤心,把我妈妈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就在她准备一股脑儿全部处理掉时,我爸爸差点情绪失控出手打她,最后这些遗物终于被强制保留了下来,专门锁在一个房间里。 不过失去母亲后的那段时间,方璐和我体质都不好,经常生病,动不动上吐下泻,辛姨在无可奈何之下偷偷去找了我舅舅,他直接把我们两兄妹送到医院做了彻底检查。 那天在医院里,我听到舅舅和爸爸在走廊上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是我这位父亲非常内疚地告诉我他深知自己没有精力和时间来好好照料我们两兄妹,决定暂时把我们寄养在我外祖父家。 之后,我、我妹妹,还有我表弟赫乐武三个人就这样在一个屋檐下长大。辛姨也过来帮忙,她就像是我们两兄妹的第二个母亲,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们。时间流逝下,我正走向而立之年,她却已跨过五十知命,为了我们两兄妹,她付出了整个青春。” “过了两年,父亲又遭受了第二次打击。他多年的好友陆伟夫妇竟在一场空难中丧生,留下了一个孤女。对,这个孤女就是陆允。 不得不提一下,我爸爸在做投资公司之前其实是开酒店的。他在短短的几年内把我祖父在外地开的夜排档硬是做成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而这完全得益于陆允爸爸的支持,也就是陆伟叔。陆伟叔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三代单传,本来是一个翻译官,有一口流利的外语,后来自己下海做外贸,经常在各个国家飞。可惜天妒英才。 我爸常说,如果当年不是他这个好友拿出自己大半的身家来支持他实现创业的梦想,或许没有陆伟叔的这笔资金也就没有他今天所有的财富,当然,那家酒店还在,里面还有他们俩人的股份。 空难也给陆伟的孤女留下了一大笔赔偿金,听说就因为留下的遗产颇多而发生了好几起旁亲左嫡争夺陆允抚养权的闹剧。后来我父亲利用社会力量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好友的遗孤接了过来,并直接拿出很大一笔押金请了几个监督人在公证处做了公证:会在陆允满25周岁时解冻她父母留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利息、分红和股利,期间所有的抚养费和教育费全部由他一人承担,不计任何报酬。这样才算堵住了悠悠之口。 本来这事对我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毕竟我那时年纪尚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况且我一直住在舅舅家,也很少会跟陆允碰面。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不过四岁,我六岁,我记得她当时跟她父亲一样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但现在对语言几乎没什么天赋了。反正我父亲将她接回后就交由姑母抚养,要求尽心尽力好好养育。而我跟姑母并不亲密,相反还很疏远,特别是我直性子的舅母非常讨厌她接近我们两兄妹,这可能跟她要销毁我母亲的遗物有关。所以我和陆允更不会有太多交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我已经芳心暗许。姑母也为了她找我父亲说过好多次,希望能给我们制造更多接触的机会,特别是前不久还提议我父亲在陆允再过两个月满25岁解冻她父母留下的遗产时,我也能和她真正定下来,说这样子,相当于可以照顾她一生了,说陆伟叔必然在九泉之下甚感欣慰。 如果说人生有梦魇的话,那我第一个梦魇是我母亲的离开,第二个便是陆允对我单方面的感情带来的梦魇。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不是件可怕的事,问题是这个人过于执著,还利用了我家里最威严的人对她父亲的感情。” “我记得你直接就跟陆允挑明过,你并不喜欢她,不过感情这种事实在说不好,一头冷一头热,热的那个人照样执迷不悟,再加上有恃无恐。也真是让你备受煎熬。”骆莫心在旁边也叹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他的好友。 “是的,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著,如果没有这份偏执,我倒也能和她像朋友一样说说话,但是她现在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加心生厌烦。不过在没有这个梦魇前,我的日子还是无忧无虑了一段时间。 我们兄妹二人在舅父舅母的关爱下长大,确实比和父亲生活要好太多太多。我舅父为人正直严谨,我和方璐非常敬重他,他也将我们保护照顾的很好。 而我的外祖父外祖母却坚信我妈妈一定还活着,因为警察并没找到她的遗体。他们认为她可能受了重伤,在哪里被人救了,等到身体康复后,就会回来的。后来上虞发生了很多变化,他们被拆迁了,不得不搬了新家。我的外祖母,便在新房子的周围种满了栀子花。这种栀子花是我母亲出生前,外祖父偶然从一个深山老林里采来的,花期很长有两百多天,长时间可以花香四溢。我母亲出生在五月,正好是这类花开的最旺盛的时候,于是她抓周时家里的长辈就专门用了这种栀子花当吉祥物。后来这个家满个院子都是栀子花。所以我的外祖母认为如果女儿回来找不到家了,只要路过时闻到香味看到这些花,就一定会想到是自己的母亲在等她回家,哪怕是她的魂魄归来也行。 我的外婆,如今早已白发满头,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是每天从不会忘记两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认真擦拭装着我母亲相片的玻璃框,使得一尘不染。 另一件事则是每天往外观望,打理栀子花丛。 附近的邻居们都知道这些花的意义,他们会自觉帮忙浇水施肥除草,使得花长得越来越好,一年比一年开得多,有时远远望去,绿白相间,一片花海,那浓郁的花香确实引来不少路人驻足,但没有一个是我母亲。而每年五月我母亲生日那天,我的外祖母都会在花丛边守上一天,望着远方,年复一年,让周边很多人们都唏嘘不已。大家都心知肚明,时间过去越多,希望就已经不再是希望,只是谁都不忍心去消灭一个老人等女儿回来的念想。 一年初夏,我刚上高一的时候,也就是你被你父母安排出国念书的那会,而我父亲当时正好有个朋友的孩子在国外出了事,纵有万贯家产,也换不回后悔药。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我留在国内参加高考。就其中一天下午,我正在屋子周围走动,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女孩,年纪和我妹妹方璐差不多,长的特别灵气漂亮,白白嫩嫩的像个瓷娃娃,扎着一根小麻花辫,上面有朵向日葵的花饰。身上还背着个很小的粉布囊,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她满目秋水,却是狼狈地跌倒在白白香香的花丛中,喊了一声“哎哟”,然后爬了起来,揉着屁股,那白色的花裙上都沾满了泥和掉落的花瓣。 我当时差点误以为是堕入凡间的仙子或精灵。 ‘哥哥,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她粉嫩的脸好奇地凑近我,用她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我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眼睛。 我回过神来,原来走得近,还能闻到她身上衣物的香味,这股香味让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和亲切,就仿佛从我记忆深处传来,里面夹有栀子花的馥郁,又有其他的香草味。太熟悉了,我再次打量着她,可以确定以前确实没见过。 ‘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院子里?’我突然很迫切地想了解她。 ‘我是偶尔路过的。闻到这里好香,就顺便进来看看。哥哥,我可以摘点栀子花走吗?我姨会制成香料。’她指指小区的围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竟然有个不大的墙缝,花早已往围墙外生长了。而这墙缝正好可以让这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进来。 ‘行啊,反正开了谢,谢了开,你有用就采走吧!’ 我爽快地同意了,竟一时忘了这花对我祖母的意义所在,还特地在墙角找了一只篮子给她。就在我弯腰帮她连根拔几株可以带回去种植的时候,她身边多了一个银色的机械虫,小小的一只,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完全的静音装置,整个在阳光底下闪光,飞着用两只前肢帮她采花,好像能声控。 篮子装满后,她手上还捧了好几束,女孩很高兴,机械虫滚成了一个小圆球又回到她的粉色小布囊里,看来这小姑娘拥有个不错的智能玩具。 ‘谢谢哥哥,我得走啦,回去晚了,姨会担心的。’她抬头望了望云天,太阳已快落西,便和我道别。 ‘下次还来摘吗?’我问她,‘如果来,想要摘多少就摘多少!我也有个妹妹,她也喜欢摘花,你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 ‘如果还路过的话就过来。哥哥,你真好!’ 她笑着说完,然后飞快地奔跑出去,像只白色的小兔子钻进墙缝很快就不见了。 晚上就在我因为拔了花而被外祖母训斥一顿时,比我小三岁的表弟赫乐武突然在那里嘿嘿地笑的很欢,他像是在替我开脱又像是落井下石地跟我舅说:‘爸爸,要说这个事也不能怪我哥,他是中了美人计!我在屋里都看到了。有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小姑娘来摘花的,她哄得我哥团团转,最后哥还问她下次过不过来,说想要摘多少就摘多少呢!’ 当时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特别是我那个长的慈眉善目的舅父,对我眼角弯弯似笑非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