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白夕雪潜进水里时刚过正午,人们都在午休,湖边的古树早已参天,郁郁苍苍,加上水边无数的芦苇群正好做了掩护,不会有谁注意到她扎进了这深不见底的安家湖。碧色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像是重复的上下两个世界,不知道是谁拷贝了谁。太阳光直接直直地照射在上面,有些刺眼,但是到了水下,流泻下来的阳光越来越稀薄。一群被惊动的小鱼,正摇摆着鱼尾四处逃窜。 在前面引路的安筱蛮回过头担心地望了她一眼,继续往深水处潜下去了。 他们除了潜水服,没有带其它任何潜水装备,这对安筱蛮来说却早已习以为常。从年幼时候会游泳开始,他就经常裸潜到水底十几米处,憋气十几分钟都没有问题。其实这里曾经是个水寨,水性是安家村人最平常不过的一种生存技能。一个闭塞的村子,三面环湖、一面靠山,使得长年生活在此的人基本上都会潜水,而在这一代年轻人里,安筱蛮犹为突出,完全称得上是民间潜水的奇人。 女孩也是,她和安筱蛮完全可以说是不分伯仲,但是后来被带到距离这两百多公里的上虞城生活,偶尔才回来,所以早就对水下的活动生疏了很多。 “上虞有湖吗?”他曾经问过安白夕雪,十几岁时除了附近的镇子,他都还没有跑远过。 “有好大一条曹娥江,不过可没像我们这里的湖这么深哟。” “那你有在那里潜过水吗?” “那里不方便潜。要玩水只能去游泳池里,最深的地方两米都不到,太没劲了......还是我们安家村的湖水好啊,亲切又干净!” “那你现在还会潜深水吗?真是可惜了你那一身的潜水功力啊,你看要是以后又回来住,我们这湖这么宽这么深,你万一掉水里怎么办?” “筱蛮,小时候学过的东西是不会那么容易忘记的,这个已经深入骨髓了。” 这是女孩的回答,他们从她十岁开始就已经很少碰面,他一直留守在村子里,而女孩呢,就假期偶尔回来,他一直很同情她被送到外面生活。 此时的浙江正值炎热的七月,到处蹭蹭地冒着热气,走在大马路上,都会感觉如果直接把鸡蛋打在水泥地上可以很快烤熟。不过环山绕水中的安家村却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去处,虽然比其他的季节要热些,但是湖风不时阵阵袭来,还是很凉爽的,外加环境秀丽,大树、竹林成荫,有不少想慕名前来的人,却奇怪地总会在水路上迷失方向。 确切地说,没有本地人带路,他们根本进不来。 有人说,湖面会突然起雾气,然后一下子分不清方向了。 对这一点,安白夕雪是这样理解的,湖面确实会起雾气,不过是有时间段的,外人不知,正好在起水雾的时候过来,自然要迷路了。 也有人说,如果在黄昏时过来,碰上落霞满天,人们常常会被这里美的不能再美的云天吸引,完全不是人间所有,分明就是个仙境,这时又会飞来几只湖鸟,七彩的长羽毛,人们还在感叹的时候一回过神,竟发现自己坐了半天的船根本未移动半步,还在原点上停留。 偏偏一方水土一方人,安家村的村民不仅老的慢、活的长寿,还大多是靓男俊女,又给这里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于是越传越玄乎,各种奇怪的段子层出不穷,也不知道这样已经传了多少年了。当然村人也大多知道,就在这湖底有一个古墓,不知道是数千年间发生了地质变动才沉到湖底去的还是本来就修建在湖底的。墓呈竖穴式,比较幽深,说是个西汉墓,但又挺像外来民族的,上面有刻着不是汉文的一串字。整个墓的地宫坑口至底部深度有二十多米,墓主人在生前应该是很有身份的。 安白夕雪八九岁的时候她就看到外面来了一群人,形形色色的,说是考古研究的,有戴着眼镜的,还有数个看起来肌肉特别发达的壮年男子,甚至还有几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人,他们开来了几个汽艇,还带着许多形形色色的装备。 他们一路讨论着什么“金缕玉衣”、“银缕玉衣”、“铜缕玉衣”,反正安白夕雪也没听明白这些都是什么。 安胜火是安白夕雪的父亲,退役回来后就被推举为这里的村长,他极力反对这群人进村,无论这群人如何软磨硬施,他就是坚决阻止他们来动坟墓,声称这是他们安家世代守护的祖坟。 两千多年来,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座墓的主意,所以守护祖坟成了安家村每一任村长的职责。 “你们家的祖坟能让别人拆吗?我们是这里的后人,世代居住在这里,当然有权阻止。” 安白夕雪当时就爬在很近的一棵树上看着自己伟岸如松的父亲竖着长棍立在岸边,后面是齐排的族人。她楞了一会儿,感觉是家园被侵,也赶紧回家拖了一把大扫帚出来,其他孩子见状,都纷纷去拿条子。其中安白夕雪的堂弟安晓刚径直挥着家里的镰刀冲到人群前向外来者扯开嗓门吼叫。孩子们均自觉地站成一排,和大人们做出一致对抗外敌的动作。 就在安胜火带领村人和自称是考古的人员起争执时,其中一个肌肉男偷袭了年轻的村长,掐着他把他直接按倒在了地上。之前他们利诱不行,现在只能用武力镇压,就在他们以为只要控制住村长就可以让村民放弃抵制时,湖面突然像变脸似的,水位迅速提升,竟涌起潮水,水面扑扑的冒泡,像是被吹起无数的泡泡,水气往上飘飞,然后在半空中破碎,使得本来晴空万里的天一下子变的灰蒙蒙还带着一点暗蓝色,好像是湖里吹出了雾气把整个村落和湖面给包裹了起来。 最后这些人没有成功,当时空中飞来一大群巨型蝙蝠,黑压压的一片,如排山倒海势冲向人群,撞倒他们,还把他们的器械掀翻,那场面凌乱的堪比人蝠大战,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仓惶而逃,而帮忙带路的两个本村人被列为族里的叛徒,但就算村里不惩罚,他们也被吓坏了,回去后都大病了一场,最后变得痴痴呆呆,不停地胡言乱语。 经过这一次,村人愈发敬畏,他们一致守口如瓶,不敢跟外人提起湖底的墓,更不敢给什么“考古队”带路搞什么研究,就连带外人进村都变得很慎重。 安白夕雪年幼时也因为好奇偷偷潜水查探过多次,其中一次就在水流不急水底清澈时她找到了这个古墓,虽然光线很暗,附近有不少水草和游动的鱼群,但还是能看到。墓确实很大很完整,拱形的墓门堵得很严实,没有被掘过的任何迹象,周围还有很多巨型雕像,有石有铜,有人像有动物。这千年里有很多人想来打扰它,却奈何地势偏远,湖水性情不稳,而让它得以一直清静长存。 时间过去了十二年,她又再次潜水下来。 安家村的村民世代居住在这里,由于地势偏远,他们扶犁耕作、挥镰收割,很多都得自给自足,像那些日常要用的篓篮框、席子、竹椅等都是手工自己编,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也能动手做几个竹制品的小玩具打发时间。 在上虞生活过八年知道那里有个镇的人们靠手工组装雨伞致富的安白夕雪嗅到了商机,四年前和她大伯家的养女安晓雲尝试在网上卖这里的竹制品,没想到挂售后竟接了不少单子。于是安胜火夫妇大力支持,组织村人进行生产,开发新款,不知不觉慢慢形成规模,销往国内外。 很多村民都不用再去外地打工了,现在大家待在家里可以足不出户做做手工活都能赚钱,又能照顾老人和孩子,产业的带动让整个村子热闹富裕起来。 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现在很惬意,悠悠十里农庄,村子里种满了一排又一排的桃李梅树,在绿肥红瘦的五月之前,长长的一片花海,显的仙气十足。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不缺收入,吃的又是绿色食品,喝的是纯净的山泉水,就如同一世外桃源,大家齐乐融融。 一向忠厚本份的安筱蛮在镇上完成初中学业后就一直留在村里,因为水性实属佼佼者,所以被村里委派负责摆渡和运货。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在水路上,也难怪安白夕雪只来找他帮忙带她潜水去古墓。 “筱蛮,我的玲珑珠它特想回湖底去。我要么就把它送回去看看它想要干什么,也许它是有生命的。你放心,我不是想去挖掘古墓,小时候也就是好奇。” 这是安白夕雪对他说的理由,他没见过安白夕雪说的玲珑珠是什么样的,只知道是十二年前跟着她从湖底来到岸上的。 这里从来不缺古墓的传说,所以人们早已不好奇,过去的时间里,也偶有几颗古珠被村民捡到,其中有一颗就挂在安晓雲的脖子上当吊坠呢。安筱蛮小时候也捡到过一颗,不过他觉得珠子应该是女孩用的东西,便送给了安白夕雪。他俩是一起长大的,他比她大两岁,但女孩却比他要大一个辈份,他得唤她“baibai”(地方方言,其实就是姑妈或阿姨之类的),这可是一个像妹妹的姑妈。 再加上小姑妈长的实在是漂亮,她比村子里出来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高挑俏丽,至少这里的女孩能长到像她一米七二个头的几乎没有。她似乎被养护的极其精致,整个人显的肤白貌美、明眸皓齿,以致每年暑假一回来都让这里的人们为之惊艳,特别是她十八岁回来那次,人比以往消瘦却更显亭亭,一袭青色长裙载在湖中央缓缓行驶的小舟上,让水路边上的安筱蛮等一行人差点以为来的是个天外飞仙,在那里瞪目结舌,硬是发楞了许久。 安筱蛮无法形容这种漂亮,应该说在她长发飘飘安静时像是古画里婉约的美人,可是一蹦一跳说话时又是十足的现代型运动美女,身上到处散发着她这个年纪的青春气息。反正怎么看,就是好看。导致他长大后看到小姑妈,说话都要结结巴巴半天,现在小姑妈开口请求帮忙的事,他怎么可能拒绝。 可是安筱蛮内心深处是七上八下非常担心,他怕她多年不潜水生疏了会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村长那里怎么交待?要知道村长疼自己的媳妇和女儿是出了名的。他清楚地记得,12年前就是因为安白夕雪私自潜水到古墓让她妈妈白青箬又惊又怕才被带离这里的。现在她成年了,没想到她仍旧暗暗地想再去古墓,而且是执意要去,态度非常坚决,对他软硬兼施。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他不去,以她的脾气,说不定也会一个人下水,那与其让她一个人去,还不如牢牢跟着,只要能顺利回来就行。 他们就这样潜下去,要在自己能憋气的时间内完成此行的目的,还是得尽快。 安白夕雪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水底带来的耳压,童年里练就的本事果然是一生相随的。其实她有时经常感觉自己以前就是生活在水底的,说不定就是这湖里的一条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需要氧气,她可宁愿就这样留在水里,没有重力,就像飞一样,比陆地上的感觉要好多了。 她尝试着在水底换气,这仿佛与生俱来就会。 古墓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现在的胆子可没有小时候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否则也不会非要叫上安筱蛮来陪她了。 接近湖底时,她发现墓地周围有无数发光的生物,或许是鱼类,或许是虫子,它们呈暗蓝色的,泛着幽幽的光。这些发光的物体肯定在这里已经生息千年,世代与墓主人长伴湖底。而穿透水面直达湖底的正午太阳光在下面呈现蓝绿色,带来了一定的可视度。 安白夕雪这次近距离看到了墓前的雕塑,这里跟十二年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长了更多缠绕着的水草,有些雕塑是十二生肖,有些雕塑是一些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动物,或许这些动物几千年前存在过,只是后来绝了迹,反正现在是从来没有听闻过。而水底深处竟有好几条错综复杂的石子路,像是人为铺的,越下面越长着奇奇怪怪的植物,她从来没见过,有些年份似乎已经很久,错根盘绕、粗壮异常,长着像胡须一样的东西,还有些除了阔叶子上有齿轮像锯子外,开出的花竟然还像长着牙齿,大朵大朵,如同张着个嘴巴,张牙舞爪地一摆一摆...... 看得有点渗人,她急忙抬头转了一个身,从一座一米多高的人像前穿过,那是个古代的年轻女性玉石像,盘着高高的发髻,鹅蛋脸,一身端庄长裙,其中一只手拿着一束花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却是空托着的。 安白夕雪腰间的一个小袋囊开始扭动了起来,女孩赶紧解开,安筱蛮看到了,出来的东东就像一个小鸟蛋,银色的,呈椭圆形,透明的中间闪着一小点红色的光芒,正是女孩所说的玲珑珠。 它在湖底时开始变形,伸出细细的两根触角,还有四条曲卷的银色腿,又猛地抽出银翼,像是个机械虫,然后带着微弱的红光冲上了女玉石像空托的那只手上,在那里静蜇不动。 安白夕雪正打算离开,安筱蛮却拉住了她,用手指了指那个已经变形的珑玲珠。 他俩都看到了,玲珑珠像是在补充能量,它躯壳中间的红光正一点一点转化成彩光,是七彩色的,在那里微微跳跃闪烁,就像轻轻搏动的心脏,迸射出的光芒成为这幽暗湖底的一抹异彩。 与此同时,玉石女像胸前的那束花突然迅速盛放,带着十二片花瓣呈现出一种很深很魅的蓝,有细密波动的幽光,就像是另一世界的召唤,就连细长的枝茎都开始往前生长,在水中半垂着。花芯处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大,湛蓝深遂,延至安白夕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