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的院落在陆府的西北角,最为僻静。因陆夫人说言语身子虚,应当静养,所以就名正言顺地安排了这最冷清的院落给言语,不过言语也图个清静,就应了下来。 前厅离西北的院落有一段距离,雪地里只有孤孤单单的两双脚印,言语不觉得冷,反倒是芬芳遮着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你若是冷,咱们快些走就好。”冷冽的风一下子就吹散了言语口中呼出的雾气。 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不出一炷香便赶回了庭院。 芬芳帮言语卸下厚重的披风,又命人去准备了几个汤婆子给言语捂手。风雪大了起来,一阵烈风吹过,吹开了房间的窗户,随风而进的是几粒珍珠般大的雪花,屋里暖和,雪花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融成一滴水,屋里的热气又将这水滴蒸发,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几个丫鬟连忙去关窗户,言语顺着缝隙看了看窗外的院子,一片白雪茫茫。她转头去问芬芳: “芬芳,你说这陆府的院落格局都是一样的吗?” “差不多,不过就是些屋檐瓦片的区别。”芬芳回应着,顺手又给言语递了碗姜汤。 “这场雪怕是会下一整夜吧。” “每年洛城都会下几场大雪,断断续续,几天几夜都停不了呢…”芬芳饶有兴致的解释道,转念又问:“咦…小姐你问这些,莫不是怕夜里着凉?小姐放心,您的被褥厚实得很,况且晚上……” 言语抿了一口姜汤,抬起头对着芬芳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回答。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用猜芬芳都知道是大夫人的那两个嬷嬷——赵嬷嬷和李嬷嬷。 赵嬷嬷身形矮小,尖尖的下巴弯弯的细眼,细眼下的皱纹宛如一条条沟壑,这副刻薄的模样第一眼就让芬芳印象深刻。 赵嬷嬷身后站着的是李嬷嬷,这李嬷嬷的形象与赵嬷嬷恰恰相反,圆滚滚的肚子不知里头填充着多少油水,她个头很大,一双乌黑的眼袋给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通常都是赵嬷嬷在院里管事,而李嬷嬷总是站在赵嬷嬷身后,给她涨涨士气。 这二人前脚踏入言语房中,后脚便吵吵嚷嚷起来: “谁!是谁带着小姐出门的!” 在她们眼里一向不把陆言语当回事,有大夫人撑着腰,就觉得自己便可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呼风唤雨了。 言语似乎觉得有些烦了,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揉了揉,然后又看向那两位来势汹汹的嬷嬷。 挡在前面的赵嬷嬷愣了一愣,她发现这平常安安静静,恪守本分的二小姐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她的眼神里竟有些许挑衅和几分说不出的戾气,这股戾气不禁让赵嬷嬷打了个哆嗦,连忙拉着身后的李嬷嬷给言语简单的作了个揖。 “二位嬷嬷有什么问题大可问我,我刚入府没多久,有许多不太守规矩的地方,还请嬷嬷们指教。”言语收起了那严肃的目光,弯起嘴角露了一个柔和的微笑,她看上去不像是在示弱,更像是一种引诱。 赵嬷嬷听着言语的口气弱了下来,以为她怕了自己,于是便想耍耍威风: “小姐您尊贵得很,这些规矩都是下人们带坏的,我可要好好改改这帮贱坯子的德行!” 赵嬷嬷趾高气昂的模样让芬芳恨得牙痒痒,她攥紧了拳头正想冲上前理论,赵嬷嬷又马上给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个颜色,李嬷嬷两步跨上前去,撑起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抬手就想给芬芳一个巴掌。 “啪!”一声清脆刺醒了众人模糊的意志。 当李嬷嬷抬起手掌正要甩下手时,电光火石间,陆言语早已挡在了芬芳前面,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冲上前,众人只见言语左手挡住了李嬷嬷挥过来的手掌,右手又用力的向李嬷嬷扇出一记耳光。 那一瞬间大家惊讶得沉默不语,李嬷嬷手捂着刚刚被打的脸,瘫倒在地上。芬芳还没从差点被打的惊慌中反应过来。一旁的赵嬷嬷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微微发抖,从来她只知道这二小姐体弱多病又冷淡无争,殊不知竟还有这般凶狠的一面,赵嬷嬷开始后悔,又不禁庆幸,幸好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言语抽出袖袋中的一条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刚刚打了人的这只手。 “你们不是很喜欢一句话吗,咦?叫什么来着?”言语边擦着手边皱起眉头,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睛。 “噢!对了,叫‘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不是很喜欢这句话吗,仗着你们的主子想在我的院里撒泼?”言语扯着嗓子,冷冷地朝两个嬷嬷翻了翻眼。 “不…不敢…奴婢们不敢。”赵嬷嬷连忙扶起瘫倒在地上的李嬷嬷,二人皆跪在言语面前,唯唯诺诺,不敢造次。 “你们别忘了,在内长卑有序,我理应喊你们主子一声‘大伯母’,可是在外,以你们主子的身份,她可是要给我三叩九拜的。我相信两位嬷嬷是聪明人,今日的事言语可以不计较,但从此若有人胆敢在我院里惹事,下场…便只能像这帕子一样了。” 言语说罢,当场撕碎了刚刚擦过手的帕子,又将碎布轻轻地撒在二位嬷嬷的脸上,言语朝她们冷笑了一声后便回屋了。冰凉的丝帕滑过赵嬷嬷的脸颊,她不禁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芬芳随着言语走回了闺室,她留心地瞥了瞥四周,见空无一人,便小心地把门关了起来。 “小姐,这样做合适吗?那两个坏嬷嬷定会去夫人那告状的,眼下我们的处境本来就很不好了,如今这么一闹,依夫人的性子她肯定会有所报复的。”芬芳着急了起来。 “没关系,就怕她不报复呢。”言语有些得意。 “芬芳不明白,难道小姐有什么好主意?”芬芳扁着小嘴,一副懵懂的模样。 “不知道,没想好。”言语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桌子上撑着半边脸,手指还很有节奏地轻敲着脸颊。 “小姐呀,你真是急死我了!”芬芳窜到椅子上,半截身子爬在桌子上,一双灰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言语。 “你别急,她不来招惹我,我又怎么有理由回击呢?”言语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手指依然很有节奏地轻敲着另一边脸颊。 芬芳看着言语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免有几分担忧。 芬芳从小就在广源山庄一路服侍着言语回到了了陆府,和言语可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但是这位小姐的性子,哪怕到现在自己都还捉摸不定,她有时觉得自己的小姐最为体贴善解人意,可她也常常见到言语毫不留情地体罚下人的模样。她有时觉得言语十分刚硬,但又常常以一副虚弱的模样见人。陆将军派太医给言语开的药,每次送来,言语都偷偷地倒了,她常常担忧言语不吃药的身子,可她又比谁都明白,言语身子根本没什么顽疾。就连今日言语让自己故意冲上去迎那李嬷嬷的一巴掌的事,此时此刻她还是一头雾水。 此下主仆二人正在房内议事,殊不知外面的赵、李二位嬷嬷可是要翻了天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跪倒在陆夫人孙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着苦,一会儿是那跋扈的二小姐如何如何,一会儿又是自己一把老骨头如何如何的。这赵嬷嬷还算冷静,难为的是这李嬷嬷,手捂着红肿发烫的脸颊,频频喊冤,扰得孙蔷烦躁了几分。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孙蔷恼怒地用力拍了拍桌子,吓得二位嬷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赵嬷嬷,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询问道。 “禀夫人,您让我俩去盯着那新来的小姐,我们也一直恪守着本分,谁知今日……今日那二小姐看李嬷嬷不顺眼……”赵嬷嬷说到一半,又开始哽咽起来。 李嬷嬷听到伤心处,忽然又插起嘴来: “夫人啊,您瞧瞧,我这脸,便是那嚣张的主子打的!” 孙蔷本来就嫌这两位嬷嬷事多,才把她们送去陆言语的院子里找她的麻烦。如今这件事一出,她越发看不起这两位没用的嬷嬷了。 赵嬷嬷见夫人脸色没什么怒气,便煽风点火地插上一句: “夫人,那二小姐怎么惩戒我们我们也认了,谁叫她是主子呢。可她也不能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啊,夫人平日待她不薄,可她却说如此的话,可真叫人心寒啊!” 孙蔷提起了兴趣,反口就问: “哦?她说了些什么?” 赵嬷嬷唯唯诺诺地轻声说道:“二...二小姐她说...说夫人您在她面前还要三叩九拜的,您...您...算是什么东西...” “放肆!”孙蔷拍桌而起,眼里满是怒意,那二位嬷嬷吓得止住了嘴,跪在地上不敢妄动。 “野猫子毕竟还是野猫子,竟敢欺压到我的头上了!”孙蔷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明显,她的颧骨本身就高,这么一气,模样又阴狠可不少。 二位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想说句“夫人息怒”都不知怎么的开不了口。 这时,一位丫鬟突然进来,那是陆知意身边的丫鬟青禾。她一进门看到这番场景,楞在角落里 作了个揖,喊了声:“夫人”,孙蔷示意让她过来,她走到夫人跟前,悄悄地禀报着今日顾珩来之后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听着听着,孙蔷原本缓和的神情又皱在了一起。 “又是陆言语!”她一生气,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往地上用力一摔,茶杯碎了一地,茶水溅到了嬷嬷们的身上,她们二人想擦也不敢擦。 忽然之间,孙蔷阴阴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陆言语啊陆言语,你既然来找我麻烦,就别妄想过舒坦的日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她吩咐两个嬷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回到陆言语的别苑里。 当丫鬟们都散了,陆夫人望着一地的碎渣子,愤愤地想着,自己可是辅国重臣孙浩之女,孙家的二小姐,陆家的大夫人!怎会被一个徒有虚名的假郡主欺压着,真是可笑至极!等着吧,她陆言语不过是棵贱草,还想抢走知意的东西,她不过是与她爹一样,终归是自己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