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所知道的陷阱,都是对付一个猎物的,这让她一下子对付一群骑兵,倒是有点困难了。 不过如果不是把人套住,而是将人拖住的话,倒是可以用横木直接扫马蹄,路不宽,要是前面的骑兵坠了马,反倒能把后面的也给堵住了。 与李二郎出了王府后,郑婷在宜人坊里东西走向十字街上勘探了一番,特意选了一处路宽不足两丈的地方,此处正好设陷阱,而且边上就是为乐户所建的安置所,不缺木材与绳索。 郑婷又大致估摸了下到时候陷阱该如何设,却见李青骑马来了。 “郑广他们到官驿了?”郑婷问道。 李青道,“到了,是郑郎君让我来的。红笺也暂时歇下了,娘子不用担心。” “这就好。” 郑婷道,然后对李二郎道,“我差不多知道陷阱该如何设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李二郎看了看天色,道,“先不急,我们现在先在坊内找一处地方歇脚吃饭,暂做修整,等变天。” 哈?! 不过好像是快到午时了,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饿。 三人在坊内找了一处食店,刚坐下,外头就下起了暴雪,因为是中午,气温不如晚间冷,雪下到一半就化成了雨水,地上倒是没有积起来,只湿漉漉的一片。 郑婷想,这就是李二郎说的变天吧。齐王远在北邙行猎,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不过变天归变天,他们饭还是要吃的,问店家要了三碗浇臛的汤饼,两匹马也让店家的大郎牵下去喂养了,吃完饭也不急着走,只是食店中小坐,郑婷将陷阱的大制图画给李青看,毕竟到时候设陷阱是力气活,需要靠他。 讲解完一次后,还用竹筷假装是到时候扫马腿的横木,做了个大致的演示。 李二郎指着竹筷道,“要是再高一些,打在骑兵身上不是更好。” 郑婷道,“到时候的横木可不是这筷子,有象腿粗呢,要是扫到人身上,将人肋骨打断了怎么办?”不是谁都能请来巢太医的,而且肋骨骨折刺破肺就算是在现代都很棘手,更何况在这个年头。 李二郎看她,知她心软,倒也不再多说了。 李青却道,“只是这巨木不如幼树有弹性,我怕到时候折而不弯,牵机不发。” “你说的也想过,其实倒是可以用弹性又韧劲的绳索来代替,这样即使不弯折横木,也能用绳索做机括。”郑婷说着,视线时不时看向李二郎。 李二郎自怀里取出虎筋弓弦放于案上道,“你说的有弹性又有韧劲的绳索是这个吧,拿去好了。” 郑婷忙将弓弦取过,试了试力道,以她的力气只能拉扯开一点,但那虎筋的弹力却是极大的,又极坚韧,到时候果然够用了。 只是嘴上却道,“这可是你的生辰礼物,不心疼啊?”郑广当时花了快半个金饼才买来的吧。 李二郎道,“家中尚有好弓十余副,但是马就那么一匹。” “‘宝马’果然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郑婷小声嘀咕道。 李二郎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郑婷笑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设陷阱啊。” 李二郎道,“再等等,从城正南门去北邙,近三十里,我们等到未时三刻再去也来得及。” 郑婷道,“那现在做什么?” 李二郎伸了个懒腰道,“我先去睡一会儿,李青,半个时辰后叫我。” 郑婷:你是猪吗?吃了睡的那种! ………… 未时二刻,李青将人叫醒,外头雪已经彻底变成雨了,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几人离了食店来到坊东,因为下雨的缘故,原本建屋处都停了工,一路行来坊街上也很少见到人。 虽说鲁班造伞,伞这东西公元前春秋时期就有,但并未得到广泛地使用。后魏以来,伞又被叫做“罗繖”,主要还是用于官威仪仗的。普通百姓下雨时多是披蓑衣戴斗笠的,只有皇家子嗣才会用油绢制成的油帔来避雨。 只是蓑衣沉重,行事不便,而且隔雨效果也远没有后世的雨衣来的好,人多少还是会打湿一些,再加上此间的人冬天时候多穿的是布鞋布袜,一沾地上的水,鞋袜就容易湿,加上衣物厚重不易干,所以遇到雨雪天气,大多是能避门不出就避门不出。 郑婷三人身上穿的是用棕榈树的树皮编织成的棕衣,比用蓑草做的蓑衣要来的轻便隔水一些,脚上踩得也是皮靴,不像布鞋碰水就湿,只是在雨里站的久了,人还是会觉得潮。 李二郎打马前去坊南看情况,李青则和郑婷在坊东设陷,好不容易将陷阱设好,郑婷却有些担心起绳套的灵敏度来。 这场雨夹雪虽然让齐王行猎早归,建屋停工,路上行人大减,帮了他们不少忙,但也把绳套打湿,摩擦力大增,她有些担心过会儿骑兵中陷后,机括会不会被触发的问题。 本打算等设置好陷阱后,先试一次的,李二郎却从坊南回来,绕过了横在路上绳索,直接下马道,“准备下,齐王他们回坊了。” “这么快!”郑婷道。 李二郎看了看边上被弓弦绷紧的横木,道,“陷阱设好没有?” 郑婷道,“好是好了,但是我担心……” “好了就行,”李二郎却将马让与她道,“过会儿你骑这马与李青先走,自己小心点。”说完便又原路折回。 看来陷阱是来不及试了,忙在横木头上的牵机处,又缚了一根绳索,一头握着自己手中,这才上了马,打算到时候若是路上的绳索无法触发机括的话,她这边就人工手动来。 一声如鹰隼的哨声在西边响起,随着一声马嘶鸣声,郑婷知道李二郎那头已经行动了。不多时果见一人一马自西而来,只是身后跟了不少齐王府的卫卒。 正如李二郎所料,街面狭隘,同行不过四骑,追兵虽多,但战线拉得却极长。 见李二郎骑着他的良驹自陷阱的绳套处一跃而过,郑婷也不等之后的追兵触发机关,直接抓紧手中的绳索就打马往东走,只是她握力小的有些可怜,手又嫩,绳索将手掌都擦得发红了,还是没有牵动机括。 眼见追兵就要过陷阱处了,郑婷索性就将绳系在马鞍上,然后用力一夹马腹,一鞭抽下,马儿吃痛往前奔出,终于是牵动了机括,将横木上的套绳拔了出来,横木失了套绳的作用,在虎筋弦的收缩力下,向追兵马脚处横向扫了过去,当头两排骑兵连人带马被扫倒在地,倒是将本就只有两丈宽的路面堵了个住。 但也因为马鞍处绑了麻绳,郑婷的坐骑行出四五丈远后,便被麻绳拉着再行不出半米。 她先前一时紧张,顺手就打了个死结,被马牵着一拉,结早就系死了,郑婷扭身解了半天的绳结,还是解不开,正在焦急间,李二郎却打马又折了回来,朝她伸手道,“快,到我的马上来!” 郑婷正在犹豫,一支羽箭却往她这边射来,正好射在她的斗笠上,将斗笠掀飞,雨当头淋了下来,头发都半贴在了脸上。 郑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去,却见齐王府卫虽然一时将路堵住不能前行,后方却有一个人披着油帔正往她们这边射箭。 李二郎骂道,“还在犹豫什么,上来!” 郑婷才道,“那我坐你后面。” 她才不想坐前面被他半环抱着。 “随你!”李二郎往前挪了挪,空处马镫让她踩。 郑婷还是第一次从一匹马上直接坐去另一匹马上,有些紧张,先从马上横过身,右手握住李二郎的左手,然后右脚踩在他的右马镫上,脚下一用力,人半立而起。 李二郎见状,也顺势将手一收,把她拉了过来。 郑婷刚在马上坐好,李二郎便将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道,“抓稳了!别掉下去!” 啊!谁要抱你腰了! 郑婷忙将手从他腰上松开,不爽道,“我坐得住,你尽管去好了。” 李二郎道,“是吗?”说着居然打马左右横冲着往前去。 混蛋啊! 郑婷忙死死把手抓在他身前的马鞍上道,“你故意的!” 李二郎却道,“后面在放箭,不想被射到就老实坐好。” 郑婷刚要说“我们都行出二三十丈远了,怎么会射的到!”右肩处就一重,人被带着往李二郎身后一撞,瞬间痛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二小子你是乌鸦转世的吗!嘴这么灵! 李二郎感觉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郑婷右手无力,只能用左手环住李二郎的腰,肩膀上痛得厉害,她连抽气都在打颤,声音暗哑道,“李二,别让我,掉下去。我,我中箭了……” ………… 杨暕到北邙山不过半个时辰,才猎得一只黄羊,两只黄麂和几只乌鹊,天却下起大雪来。 齐王府长史乔令则上前道,“大王,天象不大好,今天不如就到此为止。所幸黄羊已经猎得了,可以用于祀灶了。” 杨暕本未尽兴,但见天色阴沉,只得下山回府。 人马行至山下,雪里便掺杂了雨水,左右忙奉上了油帔。 这样的天气他一直是极其厌恶的,阴冷而潮湿,就如同韦氏走的那天那样,即使他如何挽留都不能将人留下。 将油帔披在身上,骑着雪花骢回洛阳城去。 这匹马是乔令则他们前日献上来的,说是有一半的大宛马血统,其实类似的马他的马厩里有很多,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听他们夸得天花乱坠,便按捺着性子一看。 此马通体雪白无一杂色,体形健壮,腹小腿长,的确是难得的名驹,竟比他原先的坐骑还要神骏许多。 乔令则趁机进言道,“大王,这马可是大宛马放养于陇西山川间所得的龙子啊。” 什么龙子,不过就是大宛马与当地野马媾和所产的马驹,不过野马的确是比人为驯养的马要好上许多,就如这匹雪花骢也比他的其他坐骑更傲气不凡一些。 想到后日要去邙山行猎,便钦点了这匹雪花骢同行。 手无意地抚摸着马的脖颈,又回想到今日在王府时,萼娘带来的那个女童仆,长得尚可,却并不惊艳,也许是年岁还小,人尚未长开的缘故,但鼓击得却的确不错,这年头学琵琶学鼓吹的女乐户不少,但是学羯鼓的却不多。 但最重要的还是她击鼓的样子。 韦妃在时就尝嫌鼓架死板,系绳笨重,倒是常在遣了仆役婢女后,将羯鼓置于膝上击打和歌,韦妃走后,就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击鼓,更别说是像她一样击鼓的。 那时他居然阴差阳错地想听那个婢子唱歌,结果…… 手突然握紧了马鬃,激得身下的神驹撅了撅蹄子,齐王嘴角带笑,这才松了手。 呵,果然天下间像韦妃的女子再多,也都不是她了。 回到宜人坊,来的府前,心想着萼娘应当是还没有走的,正好让她再唱个几曲,到时候就让她的婢子击鼓相和好了。 刚要入府,边上却传来一声哨声,身下的白马突然躁动起来,幸好是扯住了缰绳才将马稳下。刚要责问左右,是何人惊了他的马,白马却嘶鸣着一个人立,将他甩下马去。 看着神驹脱缰而走,往东跑去,那边一个身披棕衣头戴斗笠的孩童翻身上马,杨暕一阵惊怒,遣侍卫纵马去追,自己也将一旁的刘虔安从马上扯下,自己踩瞪上了他的马,执弓追去。 坊东处路渐狭,前方又突然横扫来一粗壮圆木,将先头十几骑掀翻在地,把路堵上。 杨暕怒意更甚,自箭壶中取箭搭弓,一箭往前面设陷人的头上射去,可惜下着雨,箭矢偏了几分,只将来人的斗笠射落,却是早间萼娘边上击鼓的婢女。 想到今早突然换了婢子童仆不召而来的萼娘,杨暕似乎猜到了什么,见路被人马堵住暂不可行,便让左右直接将人射下,却因骑马的人马术精湛,左闪右避,箭矢纷纷落了空。 一想到那双手曾经如韦氏一样击拍着羯鼓的手,杨暕心中更是愤懑,再次搭箭弯弓,一箭射出,这次却是正中在她的右手肩胛处,再要补射,人却已经出了他的射程。 前方拥堵的人马此时倒是都起来了,让乔令则带人继续去追,杨暕这才把横弓放了下来。 刘虔安被齐王拉下马后,只得骑了仆役的马上前,问道,“大王,此事可要由河南县县令来处理?” 杨暕看他一眼,反问道,“马是怎么来的?你要是想好说辞了,倒是可以去把河南县县令召来。” 刘虔安忙垂首道,“还请大王指点。” 杨暕道,“你先传画师来府上,然后再把王府城局参军叫来。” “是!”刘虔安领命下。 杨暕回了府里,都行到正屋前,又调头去了偏房。 一入房中,萼娘便拜伏告罪,刚要解释,杨暕便抬手止了她的话,道,“多的我不想听,只问一句,今日入府的人,萼娘你知不知道该去哪里缉捕?” 萼娘跪拜不言。 杨暕仰头而笑,然后收了笑,将她扶起道,“萼娘,小王平日待你不薄啊。” 萼娘道,“是妾不好,枉费了大王一片心意。” 杨暕点头道,“你的确是做的不好。”说着叹息了一声,似自言自语道,“我对你如此,尚不抵达奚通的一衣一饭之恩吗?” 萼娘又要再拜谢罪,杨暕止了她的动作,从一旁取来琵琶,放于萼娘怀中道,“你先前说等小王田猎回来,便歌咏以庆,如今我回来了,你便在此唱歌吧。” 萼娘抱琵琶的手一僵,垂头问道,“大王想听什么曲子?” 杨暕却已经起身自她身边而过,往门外走去,只是在出门前驻步,侧头说道,“当年小王隔着坊墙,见正平坊有一女,行走时有韦妃一半的姿态,便纳她入府,可惜她心不在这里,最后,是断了一条腿才出的府;萼娘,你的声音得了韦妃的十分,我原先不想折损了你,一直待你甚厚,却不想反倒把你给惯坏了。” 说着,杨暕有些神色寂寥起来,“这样吧,若是你以后肯留在王府,就将上午未唱完的受朝诗接着唱完,我便也不追究你了。若是还想着回修善坊去,想唱什么都随你,只是,一直唱,我不想听到乐声停下,就唱到,就唱到你以后都唱不了为止。” 萼娘闻言,握拨子的手一紧,却是最后拜谢了杨暕,横抱琵琶拨弦奏曲,却是一曲《凛凛岁云暮》,讲的是岁末雪夜女子思念深恋郎君的故事。 杨暕突然觉得好笑,拂袖出门,往正东院的元氏妇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