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郑继伯从江都回来的缘故,郑婷从第二天起就又多了一项工作——晨昏定省。 隋时的地方官工作作息还是依汉朝时候做五休一,晨聚昏散的。官员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坐衙办公,一直要到黄昏日落才能下班。 但身为刺史还是有便利的,前堂后寝的刺史府结构,办公室和家其实就隔着一道院墙而已,真要“回家”看看,几步路的事情。 不过她阿耶应该是个循吏,红笺说“使君先前日落晚食时才会回后院,午休时候也不常回来。” 红笺又说:“娘子你要是想同使君一起吃早食,最好卯时前就去。卯时后,使君一般人就在前堂了。” 郑婷以前每天锻炼,天不亮就起了,所以卯时前去给阿耶请安顺便一起吃饭对她来说倒也不是太难,只是比先前再早起一两刻钟而已,不过为此,晨练的时间却改在了饭后,她饭后再歇个两刻钟后再去锻炼。 只是当她第一次端着白粥、菜葅、炊饼和咸杬子,顶着星月去正屋给阿耶问安的时候,郑继伯用一种既惊又喜的目光盯着她看了许久,看的她特别扭,连饭都吃不下了。 等阿耶去了前堂,郑婷才问红笺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红笺的好一顿说下,她才知道,原主是从三年前才开始“晨昏定省”的。 之前因为她阿娘觉得原主年纪尚小,心疼幺女,不忍看她起那么早,便没拘着她,想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好了。 直到三年前年节回荥阳的时候,原主在族父家玩,被同在府上做客,还小了她两岁的再从侄用小木剑指着鼻子说不孝。这之后,她才开始“晨昏定省”。 红笺说,“娘子你那时从族父家一路哭回来,哭的眼睛都肿了,第二天楞是顶着一双兔子一样的眼睛,去给使君和夫人请的安。” 三年前的年节,那不就是大前年的年底吗?那会儿她只有五岁吧。 被一个三岁的侄子辈的人拿玩具指着鼻子说不孝顺,是有点气啊。 不过郑婷的生气点和原主肯定是不一样的,从原主哭着回去第二天就晨昏定省来看,她是接受这一指责,并且觉得自己的确是错了,气的可能是自己。 如果是郑婷的话,她大约当时就会拎着那个再从侄子的耳朵,好好教训他,“我不去晨昏定省叫不孝,那你拿着木剑指着长辈又叫什么?不肖吗?小小年纪就没大没小,长大了是不是还要犯上作乱,不忠不义啊?” 这么想着郑婷便又问道,“当时那个用木剑指我鼻子的小子叫什么?是哪家的孩子?” 红笺道,“是使君从弟继叔家的嫡孙,叫郑广。” 从弟就是堂弟的意思,看来这亲戚辈分还不算太远,只是都是在别人家里做客的,就这么拆自家人的台,她这再从兄弟也是没将儿子教好的。 想到这,郑婷顺口问了句,“郑广他阿耶,呃,就是我的再从兄长,他是做什么的?” 红笺道,“使君的叔父在齐时还任阳平太守、荥阳郡公,拜金紫光禄大夫,只是后系子孙没落,到娘子你的再从兄弟德通郎君这里,只在眉州做官。” 虽然都是地方官,可在隋朝大州和小州区别还是很大的,不说官职,光是俸禄上,上上州刺史年所得就是下下州的两三倍呢,另外所授田亩、奴隶数量也各有不同。 括州虽比不得隔壁的泉州大,可也是上中州,比起弹丸之地的眉州,差不多大了有四五倍。阿耶别的不多说,钱粮绢匹还是足的。 红笺说这郑广阿耶是在眉州做官,却没说是做刺史,郑婷突然有些坏心道,“州吏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是录事参军事。” 红笺道。 那不是和张家那两小子的阿耶一样,只是刺史佐官,并无实要吗? 郑婷突然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和郑广去斤斤计较呢,这小子扎刺了些,大概也是因为他阿耶雅志不申吧。 只是想到是在“族父”家出的事,便忍不住问道,“红笺,你说的族父家,是沛国公那一系的吗?” “不是,娘子。”红笺道。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然在郑元璹的府上闹的事,以后年节回去走亲戚,见了面还是会挺丢脸的。 却听红笺道,“是在沂州刺史善果郎君家里。” 郑婷:…… 就是那个破格录取当时的小沙弥后世的著名高僧玄奘出家的那个大理寺卿郑善果吧! 怎么感觉好像更丢脸了。 后面红笺继续说,倒是又提起她阿耶纳小阿娘置气的事。说从那之后,原主就只去王氏那边晨昏定省,及至人殁了,也没去给郑继伯请一次安。 郑婷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之前郑继伯要用那种眼神看她了,一个和自己赌气了一年半的女儿说好就好,换她,她也会先不信后大喜的。 只不过…… 在红笺的几次描述里,郑婷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是她阿耶背叛了她阿娘,喜欢上了杨姨娘。 可要真喜欢的话,又怎么会像他们这样,见面就怼呢? 郑婷道,“杨姨娘入府后,就一直住东院吗?” 红笺道,“不是的。杨姨娘刚入府的时候,是住的西院。夫人与使君置气分房独居时,是住娘子你现在的松院。后来夫人走了,娘子你思念夫人才换了屋子。西院毕竟是客房,也不好常住,杨姨娘就搬去了娘子你先前的竹园,之后一直都在那。” “这么说我阿娘走后,正屋一直只有阿耶住的?”郑婷道。 “是啊,平时都是使君一人住。”红笺道。 郑婷咬着唇琢磨了下,“为什么我总觉得怪怪的。” 红笺道,“娘子是觉得哪里怪?”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郑婷道。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郑婷道,“对了红笺,杨姨娘以前也经常和阿耶吵架吗?” 红笺道,“这个婢子不知道。”说着犹豫了下,又道,“娘子你以前不常关心那边的事情的。” 知道了,原主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懒得搭理杨氏呗。 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杨姨娘进府也有一年半了吧。” “前年十月进府的,是差不多一年半了。” 红笺道。 “这么久了,杨姨娘都不怀孕的吗?”郑婷却突然道,“红笺,你说她们平时有没有在行房啊?” 红笺:“!!!!” 红笺的脸憋的通红,半天才道,“娘子,这个,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应该是行的吧。。” “还是说,”郑婷托着腮,“是我阿耶年纪大了?” 红笺:“……” ………… 上午又是乐理,乐理又是悲剧,被嫌弃了一早上,终于混到了杨五娘来叫她。 因为昨日和杨五娘打过招呼,如果今天继续学乐理,她会偷偷让玉书带话去西院,到时候请五娘务必提前个一刻钟来叫她。 五娘果然不负她所望,居然提前了两刻钟,这个朋友没白交,铁了! 却听五娘没有在院外直接喊她名字,而是击打着竹节唱起歌来。 她这次唱的是相和歌,一首接一首的唱着,中间就算停,也只是片刻时间。 姜娘子从杨五娘开始在门外唱歌开始,就没再折磨郑婷,只让她在案上击拍相和。 打拍子可比唱歌简单,郑婷乐得如此。 直到杨五娘麦霸完了,姜娘子才让郑婷放学,这还多拖了一刻钟。 郑婷迫不及待要走,姜娘子却道,“三娘替我带句话出去。” 郑婷,“什么话?” 姜娘子嘴角却有着笑意,“《今有人 》不错,情之所依。” 等出了院子,郑婷道,“先生刚让我跟你说句话。” 杨五娘笑道,“我知她要说什么,定是对我刮目相看了。” 郑婷道,“差不多,不过《今有人》唱的最好,情之所依。” 杨五娘却是挑眉道,“她真这么说?” 郑婷道,“我这耳朵又听不出哪首唱的好,哪首唱的一般。” 杨五娘笑道,“你那个姜娘子,倒也有些本事。” “怎么,放下成见了?”郑婷道,“昨日是谁说我的女师有问题的?” “我说的,怎么了?”杨五娘道,“人又不是顽石,怎么能一成不变的。” “五娘说的有理。”郑婷道,“其实我也有一话要跟你说。” 杨五娘,“什么话?” 郑婷道,“五娘下次要是想唱三刻钟的歌,别只提前两刻来啊。你知道吗,姜娘子今天居然要我唱卓文君的《白头吟》!”说着打趣道,“王孙女的头白不白我是不知道,反正我是快要唱白头了!” 杨五娘笑道,“那不正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说完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敛了笑,抱歉道,“我无意的。” “我知道,没放心上。”郑婷笑笑,然后问道,“对了,你昨天送菜去的时候,你姑母和你说什么了没?” 杨五娘道,“你想听哪方面的?” “嗯?”郑婷看她,“还有几方面的?” 杨氏和她阿耶的矛盾,她阿耶什么都没跟她讲,所以郑婷觉得杨氏那边应该也不会同五娘说什么才对,她这么问只是想换个话题,不想气氛太尴尬,却不想杨氏似乎跟五娘说了什么。 “我都想听。”郑婷道。 杨五娘却道,“红笺,你先去厨房让人将灶火生起来。” 这个点,厨房的灶火怎么可能还没生,但红笺只是看向郑婷,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便道,“那婢子先去了。” 等红笺走远了,杨五娘左右看了看,才道,“如果不是这几日和你处的好,这话我不会告诉你。” 郑婷笑道,“有这么严重的吗?” “是挺严重的,”杨五娘看向她,起初还有些犹豫,“你母家的事你知道吗?” 郑婷收了笑,表情严肃起来。 “看来你是知道了,”杨五娘道,“放心,今上没想翻旧账。” 你这不是吓人吗! 郑婷刚要松口气,却听杨五娘又道,“但你知不知道,你阿耶在江都时,和人在私议今上,诽谤朝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