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康儿,萱儿!”惠妃再一次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满头大汗,浑身发抖。 “娘娘。”为惠妃守夜的大宫女绿沫几乎一整夜没睡,听到惠妃的尖叫,熟练地端了盆热水进屋伺候。 惠妃神情憔悴地靠在床上,看着绿沫慢慢走近,声音嘶哑地问道,“萱儿呢?” 绿沫的手被惠妃死死掐住,忍者疼柔声道,“娘娘安心,淡菊姐姐已经去瑶华宫请晋安公主了,”绿沫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神情恍惚的惠妃,“娘娘先擦把脸,等公主来了看到的就是漂漂亮亮的母妃。” “本宫都老了,还要漂亮做什么。”惠妃摸着常年带着护甲的白皙手指,她已经在后宫挣扎近二十年了,早已不复当年的青葱水嫩,也没了那种想要逃出生天的强烈愿望,生活对她来说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谈不上好或者不好。 绿沫专心地在惠妃脸上抹香脂,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惠妃闲聊,“娘娘正当盛年,多少宫妃羡慕娘娘的盛宠啊,更何况,娘娘还要看着晋阳公主还有腹中的小皇子长大成人,当然要打扮地美美的,日后抱着小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母子呢。” 惠妃没有回应,绿沫一看,她竟然又已沉沉睡去,想来也是,任谁一晚上噩梦频频,惊醒四五次,也会精神不济的。 “母妃怎么了?”周萱走进屋在夏雨的服侍下除去斗篷,便见到绿沫为惠妃放下蚊帐。 绿沫躬身一拜,满脸担忧,“娘娘今夜噩梦连连,几乎没有安睡的时候,适才又高声喊着公主您和早逝康王的名字惊醒,奴婢们不得已才请了公主过来。正为娘娘净面,香脂还没抹好,娘娘又睡着了。” 周萱皱着眉头做到内室的椅子上,揉揉太阳穴,疲惫地问,“玉芙宫被禁足,赵皇后等着找本宫的麻烦,本宫不好多做停留,绿沫留下照顾母妃,淡菊将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母妃怎么就突然惹怒父皇了?” 绿沫睡在惠妃的床榻上以防惠妃突然惊醒没有人伺候,而将周萱带来的宫女淡菊轻声细气地回忆,“赵皇后令两位公主离开后,小曹太医便来了。他是投靠了赵皇后的走狗,”淡菊愤恨不已,“公主您不知道,白庶人的那个匣子里的残缺里衣和当年康王殿下大太监的里衣仿佛相似。” 对上周萱茫然的脸,淡菊补充,“就是那个患上天花的太监。” “哦,”周萱昨天听晋安帝提起过,母妃在她之前有过一个男孩,被父皇封为康王,因感染了天花去世,“哥哥是哪一年走的?是这件里衣让母妃大受刺激?” “是晋安三年,那时惠妃娘娘正怀着公主殿下,孕中辛苦,一不留神就被赵皇后钻了空子,买通了康王殿下的贴身太监,康王殿下连十日都没熬过,就那么去了。”淡菊回想到当时惠妃万念俱灰,恨不能随着康王离去的模样,不由得眼眶通红。 周萱没想到宫中还有这等秘闻,且就是发生在她亲母妃亲哥哥身上,“父皇就任由赵皇后谋害宫中子嗣?”晋安帝虽然有些粉饰太平,但不至于连亲子被害都无动于衷吧? “赵皇后在宫外有承恩公府撑着,而惠妃之父海宁伯在宫外根本搭不上力,皇上查到的线索全都是死人。康王已逝,太子却还活着,皇上只借口掌管后宫不利,发作了皇后娘娘的一个大宫女两个大太监,康王出痘案就成了宫中禁忌。” 正因为十多年来晋安帝因此亲自出手责罚了不少宫人,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周萱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见周萱凝眉思索,绿沫起身为周萱倒了一杯茶,“公主在坤宁宫里看到的庶人白氏,便是当年居住在玉芙宫左侧殿的白美人,赵皇后利用掌管宫务之便让一个已经患上天花但症状尚不明显的宫女,替换掉原来伺候白美人的宫女,这名染病的宫女借着同乡的名义频频找康王大太监搭讪。” 周萱捧着热茶,但觉得浑身冰冷,“事后母妃调查,发现这位白美人直到康王逝世才知道自己的宫女染上了天花病毒,赵皇后将白美人推出做挡箭牌,所以父皇只是将白美人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而并没有牵连白氏一族,是也不是?” 晋安帝甚至连白美人的命都没要,不过正当宠时被打入冷宫,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淡菊没有注意到周萱对康王生疏的称呼,“公主猜的很准,赵皇后一箭双雕,借一场天花除掉了宫中唯一的庶子和一名盛宠的宫妃,白庶人没有参与谋害康王殿下,因为康王出痘后,玉芙宫左侧殿的宫人太监陆陆续续有大半都染上了天花,被他们终日服侍的白美人也没有逃过,她大病一场,险些送掉性命,听说那之后就疯了。” 染上天花的人向来九死一生,若不是心存死志,“谁会以身为饵去为别人算计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呢?”若是白美人心存大志,她当知道,有惠妃所出的庶子挡在前面,她的孩子才会不那么打眼,从而有更多活着的机会。 周萱闭上眼睛,无数的想法从脑海中闪过,仿佛有一点亮光闪现,她想抓住思绪却发觉脑海一片空白,“赵皇后这次又想借白美人做些什么,她都做了十多年的白庶人了,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不成?”能让掌控着整个后宫主子奴才命运的皇后单单挑她出来搅乱母妃的心。 只可惜自己前世三年先是疲于逃命无暇也没有钱财去打听西凉皇宫发生的事情,后来赵氏母子掌控了整个西凉,她更是只能呆在齐都的楚王府中连出门都不敢,最后,她被承恩公世子掳走,终于回到西京,却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孩子引颈就戮。 “公主,”淡菊有些担忧地望着周萱,周萱睁开一双漠然的眼睛,看到淡菊用手绢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眼泪,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泪流满面,“那良妃呢?她和母妃有罅隙?她也天花一事中掺和了一脚?” 淡菊摇摇头,“奴婢清楚的记得,良妃娘娘是晋安三年夏天入宫的,当时皇上伤心于康王的病逝,整整一个月未曾踏足后宫,皇后娘娘就出中宫笺表,在晋安三年的夏天临时加了一次后宫选秀,良妃娘娘性情直爽,是那批入宫的妃嫔中最为受宠的。”所以但凡今日良妃静下心来想一想,这谋害康王的帽子是怎么也扣不到她脑袋上的。 周萱愈发疑惑起来,赵皇后为什么要让白庶人构陷一个完全不具备作案条件的宫妃?因为良妃受宠?那也只是相对于晋安三年夏天入宫的妃子吧,就周萱看来,现在同样在妃位上的宫妃,良妃的受宠程度甚至排不到前三,丽妃就比良妃先入宫,甚至与母妃交好,从不奉承赵皇后,为什么赵皇后不挑丽妃下首,却挑从不拉帮结派的良妃? “冷氏一族可有令赵皇后忌惮的地方?”周萱呢喃。 淡菊一脸茫然,“公主,奴婢不了解朝堂之事。” 周萱恍然,“是本宫迷糊了,那件里衣可有问题?” “白庶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匣子的来源,冷宫的宫人也没有察觉匣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匣子里的破碎里衣,依奴婢看,应该不是当年康王大太监的,毕竟过了十多年了,大太监早化成灰了,谁还会留着他的衣服呢?要知道,当年娘娘为康王殿下挑选太监的时候,刻意选择了无父无母的公公侍候,这位公公是家中独子,父母双亡,五岁那年自愿入宫的。至于匣子中的里衣,据小曹太医查验……” “公主,娘娘醒了,要见公主。”绿沫掀开帘子,打断了淡菊的讲话。 周萱顿时顾不得里衣,急忙奔到惠妃榻前,握住惠妃冰冷的手,“母妃,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女儿啊?” 听到玉芙宫大宫女淡菊说惠妃噩梦连连、夜不能寐,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换装,披着斗篷就过来了。 孕妇心中敏感,容易忧思多虑,前世她刚查出身孕时,也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害怕赵皇后母子派人对付她,伤心于父皇母妃的过世,幸而那人体贴,夜夜将她搂在怀中温声轻哄。只可惜母妃命苦,是父皇的妾侍。妾,立者也。 想着想着周萱就要落下泪来,偏头在惠妃身上擦拭眼泪,今生她要保护好父皇和母妃,前世听闻母妃在父皇病逝的那一天悬梁自尽了,她不但没有见到母妃最后一面,连母妃的尸骨都无法安葬,后来她自己做了母亲,养儿方知父母恩,可她再也没有父母了。 惠妃的心都被周萱哭痛了,这孩子往日并没有这般粘人,难道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不会的,她若是知道就不会过来,萱儿,对不起,“好孩子别哭了,母妃听说今晚宫宴的刺杀了,可是吓着了?”惠妃温柔地捧起周萱的脸,将她抱在怀中安抚。 周萱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从惠妃怀中起来,没有注意到惠妃不自觉地浑身僵硬了一下,对着惠妃强颜欢笑,“母妃肚子里有小弟弟呢,萱儿不能扑在母妃怀中压着弟弟。” 惠妃爱怜又忧伤地摸摸周萱的头,“弟弟不会这般脆弱的,萱儿,你是母妃的好孩子,母妃一直以你为傲,不管是你早逝的哥哥还是母妃肚子里的弟弟,都无法取代你在母妃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