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侍女们撤去了碗筷,纪阮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她此时还未长开,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水盈盈的眼微眯着,带着点吃饱喝足的餍足。 纪珑对这个妹妹素来是百般溺爱,见她这玲珑可爱的模样,提醒道:“你这时辰才起,是不打算去夫子那边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纪阮方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她那尚书爹不大爱管后宅的事,但该做的正经事却一样没落,为她们姊妹请了夫子来讲课,还有教授针线、古琴的女先生。 对纪阮而言,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故而方才压根没想起这些。 “不去了,浣夏遣人去向夫子告个假吧。”纪阮有些心虚,若是没记错的话,她那夫子还是很严苛的。这时辰去告假都已经晚了,夫子就算准了,赶明儿也必定会罚回来的。 纪珑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身吩咐自己的侍女杏栏:“你去替软软告个假,就说我今日从付明山回来,留软软有事。” 她是纪家的长女,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既然是她留纪阮有事,那夫子也不好再拿旷课之事来责罚纪阮。 “阿姐你真好!”纪阮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凑上去卖乖撒娇。 这十几年,她知道那些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她的,无外乎是心机深沉、骄奢淫逸、狐媚惑主之流,可若是能让她自己来选,她却宁愿拿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来换纪珑这么个让她撒娇讨巧的人。 虽说时隔这么久,但面对纪珑时,她撒起娇来还是很有一套。纪珑原本是准备见完她就去料理府中的庶务的,结果硬是被磨得带上了她一起过去。 “先前不是说这些事情无趣得很嘛?”纪珑笑得眼都弯了起来,可却又有些疑惑,“怎么这么黏人?” 她是纪阮的亲姐姐,就算不知道纪阮是重活一世,却也不难看出她的反常。先前纪阮跟她也亲近得很,可却不是这么黏人的法子,提及庶务就觉着麻烦,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偏要跟过来。 纪阮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阿姐就当我是突然开窍了吧。” 前世她这个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本事没有,脾气小性子却多得很,仗着有纪珑在就无所顾忌,及至纪珑出了事,她才开始憎恨自己的无能。如今重活一次,她断然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浑浑噩噩度日了。 虽说她现在还没有个明确的打算,但这一世,她不会再让长姐重蹈覆辙,也不会再入宫。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了十几年,也尽够了,如今是该换个活法了。 * 纪家后宅的事情掌握在如今的大夫人柳氏手里,她虽不是纪珑的生母,可这些年来无所出,又看不上那几个庶女,所以只能将赌注先压在纪珑身上。毕竟纪珑可是没了亲娘,又知情识趣,她帮扶一二也是正常。 纪珑今年已经十七,换在旁人家,就算不曾出嫁,婚事也该定下来了的,可她的亲事却至今没有眉目。她有才有貌,品性更是没得挑,就算生母已经过世,可却也是纪家正经的嫡长女,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想要结亲的人并不少,但都被柳氏给回绝了。 纪家是布衣起家的,没什么底蕴可言,柳氏也是出自小门小户,父亲是个四品的官员,她满心想利用纪珑的才貌结个好的亲家,最好能攀上那钟鸣鼎食的百年世家才好。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有些对不住纪珑,所以将后宅的事情移交给她一部分,美其名曰教她理家。反正等到纪珑将来出嫁之后,这部分权利还是会回到她手上,自是没什么好着急的。 当年纪阮是个吃饱喝足便万事足的人,并没看出柳氏打的主意,还是后来才回过味来。柳氏觉着她阿姐奇货可居,想借着攀高枝,这想法倒也不算太过,毕竟若是办好了对阿姐也是一桩好事,可因为自己怀了孩子,便联合南宁侯府坑惨了阿姐,那就是蛇蝎心肠了。 思及此,纪阮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你在付明山时可曾见过南宁侯府的人?” “自是见过的。”纪珑道。 护国寺附近划出了一片地,建了静修的院落,提供给那些想要来山上礼佛的贵人们。纪家与南宁侯府都在那边,撞见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纪阮想问她可曾见过南宁侯世子,又觉得这问题太过不妥,只能闷了回去。 倒是纪珑见她对此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主动说:“我听母亲提过,南宁侯夫人是来为自幼体弱的长子祈福的,还在护国寺中供奉了最大一等的海灯。南宁侯世子也来过一次,他身份尊贵但却没什么架子,我见时还不知道那是世子,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的。” “徐令云也去了?”纪阮脱口而出,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 纪珑愈发惊奇了,虽说南宁侯世子的名讳不需要避讳,可像纪阮这样直呼却也不大妥当。她轻轻地揉了揉纪阮的头发:“在外边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她并没有回护徐令云的意思,只是怕纪阮口无遮拦惹来祸端。 纪阮也知道自己说错了,经年累月的习惯并不容易改,只能低声认错:“知道了。” 前世,徐令云也是死在她手里的,她判了他凌迟之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天后方才咽了气。 就算这样,她仍旧不解气。 因着纪珑之事,南宁侯府把她得罪惨了。 南宁侯有三个儿子,徐令云是次子,也是将来袭爵的世子。 按理说世子之位该是长子的,可南宁侯夫人当年怀长子之时受了惊吓,以至于长子徐令天早产,从娘胎里带了病,这些年来都没断过药。有这么一遭事在前,世子之位便落到了次子身上。 当然,这是南宁侯府对外的说法。 纪阮恨恨地磨了磨牙,长子早产是真,从娘胎里带了病是真,可却并不是什么体弱,而是痴傻。 当年,柳氏做主为纪珑定下南宁侯府的婚事之时,对所有人说的都是南宁侯世子。 南宁侯府那边也没否认,来迎亲之时的也是世子,可等到纪珑嫁过去之后,及至洞房,才发现自己的夫婿竟然是个痴傻,相貌丑陋,神志不清。 纪珑性情虽好,可却也不是个懦弱的性情,当场就要找人问个究竟。可南宁侯府早有防备,强灌了她蒙汗药,趁着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成了事。南宁侯府几乎是变相囚禁着纪珑,直到生生将她逼疯,某天晚上趁着侍女不防跳湖溺亡。 她当年听闻纪珑的死讯之后求着皇帝放她出宫,到南宁侯府见了阿姐最后一眼,溺亡的人尸身能好看到哪去,她如花似玉的阿姐变成了那副模样。午夜梦回之时,她时常会梦见阿姐向她哭,问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每想一次,她都恨不得活剐了南宁侯府那群人,最疯狂暴戾的时候,她甚至让人干过掘坟鞭尸的事情。 让她从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小姐变成后来那模样,南宁侯府居功甚伟。 纪珑见她的手都有些发抖,连忙俯身查看她的状况,不过是一句连训斥都算不上的劝告而已,怎么能将软软吓成这模样? “我没事,阿姐不用担心,只是方才突然想起来昨夜做的一个噩梦罢了。”纪阮回过神来,无声地笑了笑。 前世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如果南宁侯府还要找死,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没事就好,莫怕,”纪珑信以为真,低声安抚着她,过了会儿仍旧不放心,吩咐浣夏,“等过些时候,去我那里拿些安神香。” 离开足有月余,府中积压了不少事情,纪珑一桩桩处理过去,得了空便会侧头看看一旁坐着的纪阮,见她神色如常,方才将先前的事情撂过不提。 纪阮渐渐地也平静下来,她一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算偶有失态,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等到料理完所有的事情,也已经临近正午了,纪珑将账本给了管家娘子,向纪阮道:“软软,留在我这里用饭吧。” 纪阮还未来得及应下来,屋外便传来侍女的通报:“姑奶奶来了。”话音刚落,便有一紫衣妇人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愤愤之色。 这是纪尚书已经出嫁的妹妹,也就是纪阮的姑母,闺名叫做念柔。 当年纪阮的生母还在时,纪念柔也未曾出嫁,姑嫂之间的关系不错,故而她对纪珑纪阮两姐妹也很好,平素里有什么东西也惦记着她们。 不过虽然名字里带了个“柔”字,可她这位姑母的性情却与柔字不搭边。纪念柔性格说好听了是直爽,说得不大好听了就是泼辣,出嫁之后这性情也未见收敛,刚成亲那两年还好,后来她丈夫开始纳妾,两人之间便开始时不时地吵闹,急红了眼的时候她甚至还动手打过那位何大人。 后来两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纪念柔不顾众人的阻拦,毅然和离,也没再回纪家,反而南下做生意去了。 纪阮印象最深的是,后来她当了皇后,一手遮天之时,不少人都在暗地里说些不大好听的风言风语,还有以长辈自居的人试图劝她。倒是这位姑母回京之时见了她一面,真心实意地感慨:“虽总有人嚼舌根,但我觉着人活一世,像你这样就很好,毕竟日子不是给别人过的,自己过得爽快了就是。” 说完,还意犹未尽地问:“你喜欢怎么样的?”大有要给她送几个面首的意思。 那时候她刚把傅轩执提拔上来,因着一股新鲜劲儿正宠着,故而顺手一指:“像他那样的就很好。” 傅轩执原本正因为纪念柔想给纪阮塞面首的行为不爽,猝不及防被纪阮给调戏了一把,还未养出后来深沉心机的他脸当即就红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郁闷。 纪阮不过是玩笑话,可傅轩执却当了真,晚些时候将她抵在榻上,气息不稳地抱怨:“有我还不够吗?” 为什么还要像的? 思及此,纪阮先是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挺中意傅轩执的,从模样到性情,当初也没想要他的命,实在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