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窑洞里的是白乞丐。
白乞丐说,豹子他们已经到了稷王山,见到了总舵主。总舵主听说我在黄河上翻了船,就拍白乞丐和白头翁来接应我。黑乞丐留在了稷王山。因为那里一场大战即将开始。大胖子的人从四面八方赶往稷王山,对稷王山的合围即将形成。
白乞丐和白头翁下山不久,就被大排发觉了。大排留下这几个人追赶白乞丐和白头翁,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奔驰稷王山。白乞丐和白头翁一番激战后,躲进了这眼废弃的窑洞,白乞丐的腿脚也受伤了。
我和白乞丐已有二十年没有相见。和白头翁也有五六年没有相见,此刻见到他们,感觉特别亲切。白乞丐是从华北平原赶来的,白头翁是从中原地带赶来了,他们都说:“天要变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们,白乞丐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和共产党打了起来,先是国民党占上风,把共产党的延安占领了,到处追着共产党的军队打。最近这一年,共产党的军队占了上风。整个东北九省都成了共产党的天下,看这种情势,最后得江山的,肯定是共产党。“
我说:“不管是国民党当家,还是共产党当家,我们走江湖的。自古和官府都没有来往,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
白乞丐说:“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共产党实行的是财产统一分配,消灭贫富差距,到时候恐怕也不让人走江湖了。”
我在很多年后,回想起白乞丐的话,感觉白乞丐真是一个预言家。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当中国几千年的体制遭逢变革的时候,江湖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天,我们冒着严冬刺骨的寒风向东面行走。旷野空无一人,只有我们四个人在踽踽行进。远处的枯树荒草,像山水画一样疏朗而模糊。
我说起了这些天的疑问,说起了瘦子和铁柱的死亡。说到了下落不明的道长,说到了夜晚赶路的和尚,我总觉得这里面存在着某种联系,但是我又理不清会有什么联系。
白乞丐说:“二十年前,我们兄弟两个行走西域,有一天,在鄯善城里看到一个和尚,膀大腰圆,头上顶着一块大石头。脚步轻快,看起来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和尚走到一家布店,把那块大石头放在柜台上,高声喊道:掌柜的,便宜卖给你一块和田玉,一百个银元。掌柜的慌慌张张从后院跑过来,看了看石头,陪着笑脸说:大师,本店小本经营,买不起你这块和田玉,你到别处去吧。其实,那是什么和田玉,它就是一块大石头。和尚不愿意离开,他说:我在鄯善城里打听过了,只有你才能买得起这块名贵玉石。掌柜的告饶求情,和尚不依不饶。我们看到这种情形,就走进去给掌柜的解围。我兄弟抱起那块大石头说:要想知道这是普通的石头,还是玉石,很简单,砸开它不就行了。如果是玉石,我替掌柜的给你一百块银元如果是普通的石头,你就走得远远的。布店前几丈远,就是磨面坊,磨面坊边,放着几块磨盘。我兄弟站在布店门口,手臂一抡,那块大石头就挟着风声,砸在了磨盘上,摔成了几块。所有人都看到那块被摔碎的石头,就是普通的石头,里里外外都是青色的。和尚看到我兄弟力气惊人,吓坏了,就想转身逃走。我在身后喊:把你的玉石带上。围观的人全都笑了。那个和尚不敢作声,抱着几块石头碎片离开了。”
我和白头翁听到这里,全都笑了。
白乞丐接着说:“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再没有遇到那个和尚。这一年秋天,我们在甘南,住在一家道观里。道长很热情,但有个要求,所有进道观的人,都不得携带刀枪,免得冲撞神灵。我们也就把长刀留在观外,交给道士保管。那天晚上,睡到半夜,我听到地下传出响声,我装着睡着了,静观动向。不久,墙角对方的竹筐被掀开了,地面下面钻出了那个道长和几个道士,他们手持火把,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准备行凶。我说:道长,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我们?道长说:十年前,在鄯善城里,你们坏了我的好事,让我们的一百块银元飞走了,还当众丢了丑。我这才明白,这个道长就是当年那个和尚。”
白头翁听到这里,插话说:“这是易容术。”
瞎子听到这里,感觉很奇怪,他问:“什么叫易容术?是不是把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白头翁说:“易容术没有传说中的这样神奇,但是,通过草药,可以让一个人改变皮肤的颜色,发出的声音,甚至可以短时间里挪动五官的位置。”
白乞丐接着说:“是的,我们也怀疑那是易容术。实际上,从我们走进道观的时候,就感觉这个道观里充满了邪气,总感觉这个道长似曾相似,但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所以,我们就暗暗留了一手,长刀交出去了,但是我的拐杖没有交出去。道长要我的拐杖时,我说我腿脚不方便,走路离不开拐杖,就让拐杖陪着我这一把老骨头吧,道长就没说什么。现在,道长原形毕露,原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恶僧,我抖出拐杖,拐杖前面伸出了一尺长的刀片。是的,我这把拐杖是有机关的,机关一按,刀片就从拐杖里伸出来。我挺着拐杖刺向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道士,他倒了下去。道长反应极快,他拉着身边两个道士挡在自己身前,我兄弟两拳将那两名道士打到了,但是道长逃走了。”
我听得惊心动魄,问道:“此后再见过这个恶僧吗?”
白乞丐说:“没有。江湖这么小,只要他没死,我肯定还会碰见他的。”
第二天早晨,我们来到了稷王山下。稷王山莽莽苍苍,如同一条大蟒趴伏在苍青色的天空之下。传说中,远古有一个名叫后稷的神仙,在此播种五谷,并教人稼穑,后人将这座山称为稷王山。小麦、大麦、谷子、高粱、糜子这些庄稼都是后稷栽培成功,并加以推广的。如果没有后稷,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还会推迟很长时间。
大胖子的合围尚未成功,但把持着主要交通要道。我们沿着空无一人的山谷行走,走进了一座村庄,村庄里有一座祠堂,上面写着“王家祠堂”,祠堂很大,里面能够摆下几十丈方桌。全村人的红白喜事,都在祠堂里举办。
总舵主满头白头,胡须花白,他一看到我,就拉着我的手说:“呆狗,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早知道你会来的。”
我看到总舵主比我上次看到他,又老了很多,禁不住黯然神伤,我说:“劣徒来迟了,让总舵主受苦了。”
总舵主笑着说:“不迟不迟,好戏才刚刚开始。”
总舵主刚刚说完,门外就走来了一个少年,他喊道:“敌人要来下战书。”
总舵主一挥手说:“让他进来。”
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中年人,眼睛歪斜,嘴巴歪斜,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他操着关中话说道:“我们总帮主请你们总舵主赴宴,有胆量就来。”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张黄表纸。
有人接过黄表纸,递到总舵主手中,我看到上面写着:前总舵主,午后在稷王庙赴宴,敢来就是好汉,不敢来就是狗熊。你的朋友梁广寒。
梁广寒就是大胖子的名字。庄亚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