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树林说:今天的东西不多,就是两件烂棉衣,卖不了几个钱。
我说:他怎么连烂棉衣都要,你还给他说,捡值钱的东西拿。
黑暗中,我听见高树林笑了,笑完了,他说:这个人有点傻,总是捡不值钱的东西拿。
那天晚上,高树林问了我很多话,他对我非常关心,又重提了要给我找一门好媳妇的话题。我乐呵呵地迎合着他。
那时候我相信了高树林的话,认为菩提确实那天只偷到了两件棉衣,后来我长大了,仔细品味那天的话,才想明白高树林是在欺骗我,他不想让我知道都偷到什么东西。
每次偷盗的东西,只有高树林和菩提知道。
原因很简单,如果那天菩提确实偷盗的是两件棉衣,那么两件棉衣无论如何也装不进一个花布背包里。棉衣里面都是棉花,不是鸭绒,那时候还没有鸭绒这种高科技,有钱人家的公子,穿的是呢子,而无论是呢子还是棉花,折叠起来,也有很大的一坨。这么大的一坨,又如何能够装进花布背包里。
我经过了十年,才想通了这个道理。
日子一如既往,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是今天的继续。马戏团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表演,那时候北方的村庄分布非常分散,地广人稀,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座村庄,有时候三天才能见一座村庄。只要见到村庄,这座村庄的土豪就要遭殃。菩提做活非常精细,马戏结束,土豪回到家中,很长时间也不会发现重要物品被盗了。即使土豪发现被盗了,也很难怀疑到我们身上即使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已经轻车快马跑出了很远,追赶不及。
那年冬至的那天,翠儿感冒了,发着高烧,马戏团要继续向南表演,就把翠儿留在了客栈里。翠儿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就把我也留下来了。我的活路,线杆还能干。
我和翠儿留在客栈的房间里,我摸着翠儿的额头,滚烫滚烫,我要了一瓷碗热水,端到了翠儿的面前,叫着她。可是,她一声不吭,好像昏过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就要离开我,我突然非常伤心,我抱着翠儿的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也不会知道哭了多久,我困了,就抱着她的头睡着了。睡梦中,我看到很多人来了,他们围着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翠儿,他们要抬着翠儿下葬,我扑上去,爬在棺材上喊:不能埋,不能埋。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就努力哭起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哭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我睁开眼睛,看到翠儿还躺在床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哭了。
我点点头。
翠儿问:你为啥哭?
我说:我梦见你死了,我就哭了。
翠儿笑着摸着我脏兮兮的满是泪水的脸颊说:小东西还算有点良心,你放心,我不会死的,阎王爷不收我。
夜晚来临了,房间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北方的冬季,滴水成冰,而当时正值冬至,北方就开始数九了。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客栈之外的十字路口,有很多人在烧着纸钱,还有人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呼喊:回来啊,回来啊。
我问:他们在喊什么?
翠儿说:今天是冬至,都要给死去的人烧纸钱,呼唤死者回家看看。
我问:死了的人能回家吗?
翠儿说:会的。他突然住口不说了,我看到她在朦胧中打了一个寒颤。
翠儿低声说:上来睡觉吧,我们睡在一起,盖一床被子,这样暖和。
我摸摸索索地爬上炕,想要揭开盖在翠儿身上的被子。翠儿一把推开了我,她说:你看你,脏兮兮的,衣服几百年都没有洗。脱了衣服再进来。
我脱了衣服,钻进了翠儿的被窝里,翠儿一摸我,就惊叫道:你怎么脱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