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主仆来了八个人,七弯巷这院子立马就显得拥挤不堪。
大家坐定,清筠很快就端了茶。
大嫂同三姑夫、三姑母和贺提的妻子寒暄,问候众人。
陈端起莲纹青花茶盅,轻轻抿了口茶。
“这些日子,振儿的病势已经去了九成。”说了几句问候的话,三姑母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来意上,“都是央及的功劳。”
“他从小读医书。”大嫂连忙解释道,“他还小的时候,就能把医书背了个遍。前几年,我头疼脑热,都是他开的方子,效果颇好。只因为他年幼,若说他有医术,怕大家笑话,故而从未提及。这次也是他顽皮。幸而是治好了,若说有个差池,我万死也难抵其罪。”
她知道,贺家虽然道谢,必然也要疑心陈的医术到底从何而来。
陈说的那个理由,李氏至今都是半信半疑。
可是对外,她需要帮陈编个借口,免得旁人多问起来,陈无言以对。
她是陈的大嫂,她的话,比陈自己说还要可信。
果然,大嫂的话,让贺家众人都恍然大悟般。
他们私下里也揣测过,陈为什么会医术。猜测半天,都不出来,贺提还特意去问过陈二。旌忠巷的陈氏众人比贺家还有糊涂,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听李氏这么说,又想到陈父母身体一直不好,陈的哥哥早年也说要学医。后来他哥哥没有学成,陈倒是学会了,也很合理。
有的人,就是天资聪颖。
陈的哥哥,是举人,才华横溢。同为弟弟,陈怎么可能庸庸碌碌?陈诗才上面平庸,原来,他是暗地里学医了。
“这是咱们贺家的运气。”三姑母感叹道,“假若平常,央及上门说他会医术,我们见识浅薄,也未必相信。顽皮治好了振儿,足见他是振儿的福星,是咱们贺氏的大恩人。”
她指了贺振,“振儿,给你表弟行礼,多谢他救命之恩。”
贺振道是,起身要给陈跪拜。
他是兄长,断乎没有行这么大礼的。
陈没等贺振行礼,就扶住了他,笑着道:“我既学医,治病救人就是本分。不敢受表兄的礼。”
彼此客气了一番,贺振就没有行礼。
“既然不肯受礼,这诊金却是万千要收下的。”说着话儿,贺提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小匣子,搁在茶几上。
这小匣子,比上次婉娘给陈的大一些。
贺家曾经放言万金求医。
陈看了眼那匣子,又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
大嫂却惊愕。
贺提既然说是诊金,这匣子里自然装着银票。
大嫂忙把匣子推回去,道:“这如何使得?一家子骨肉,举手之劳就要受钱财,说出去我们怎么有脸?”
“这是应该的。”三姑母雍容微笑,“加行媳妇,你莫要推辞。央及治好了振儿,我们贺氏举族感激不尽。这点诊金,只是我们心意的万一。若是连万一的谢意也不容我们报答,叫我们如何安心?”
“是啊表嫂!”贺提也说,“情谊万金难达。央及救了水曲的命,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这份恩情,你们一定要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大嫂还在推辞。
她是真心不会收的,并不是客套。收亲戚的钱,李氏觉得尴尬,说出去也不光彩。
贺家自然也是真心实意给诊金的。
两边客气了半天。
陈清了清嗓子,对大嫂道:“大嫂,收下吧。我们杏林界,也是有祖爷的。大病得愈,不仅仅是二表兄的时运,也是祖爷的保佑。三姑丈给钱,这是敬重我的医术,也是敬祖爷。假如你推辞了,祖爷以为贺家轻待了医术,降下责罚,二表兄的病再也反复,可怎么办?”
杏林界也是讲究这些的。
像药王庙,香火鼎盛。
陈这话一说,贺家那边自然点头。
大嫂却是又愣了下。她回想陈之前说过的话,说什么被药王庙老爷的金身给砸了,再想到他诡异的高超医术,大嫂就觉得他的话有理。
就像去庙里许愿,若是应验了,也要还愿,否则菩萨不悦,就要降下责罚。
药王也是这样。
“我们受之有愧了。”李氏没有再推过去。
“应该的。”三姑母说。
大家皆大欢喜。
大嫂留贺家众人用午膳。
旌忠巷地方太小,脚都转不开。
三姑丈道:“不必麻烦了。振儿大好,还未给外祖父报喜磕头。我们先来看央及,还要再折身去旌忠巷。”
大嫂就不虚留了。
说了几句闲话,他们要告辞。
陈和大嫂把贺家众人送到了巷子口。
七弯巷逼仄潮湿,贺家的马车都进不来,也是停在巷口。
“改日到我们家坐坐。”三姑母临走前,邀请李氏。
李氏道是,说:“有空定去,也要去给亲家老太太请安。”贺振的祖母年事已高,家里的亲戚都敬重她。
然后,马车就骨碌碌,从巷口离开。
陈和李氏往回走。
“贺振真像是活过来了,眼睛也有神。”李氏欣慰看了眼陈,眸子里满是笑意,“央及救了他一命,这是积了大德。”
李氏对医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她总觉得,就是郎中嘛,是个医匠,地位低下。
她之前也多次见过贺振。逢年过节,在旌忠巷总会遇到。那时候,贺振宛如行尸走肉,外人瞧着都觉得他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似树木将枯。
可现在,那棵枯树竟然活过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外人看了都会惊叹感动。
李氏突然觉得,这样真好。能做个这样的医匠,真的很不错,比任何事都好。名声也不是那么重要。
治病救人,挽救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她一个外人都很有成就感,那么郎中自己应该更加开心吧?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