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念头,有了野心,就会如野草般疯狂滋长蔓延。 谢嘉灵也一样。 她逃不开这个时代禁锢女人的枷锁,逃不开内心的虚荣。 不知是谁说过,古代女人的一生,不过如此,未出阁时比家世容貌才学,出嫁时比嫁妆多寡,出嫁后比夫君官职品级,子女出息。 王蓁停下来,深深地看着她,直把她看的慌了手脚。 “三表姐,我叫你一声表姐,是因为我和你有那么一份血缘关系,但你也别指望着,我能为了你,不顾我哥哥的意愿!”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名为嫡女,可本质上不过是庶出,更遑论三舅舅不过是个有罪的婢生子,奴婢所出子女,视为嫡子女半奴!我二哥是长房嫡二子,你算什么?” “婢生子的嫡女?” 明明王蓁比她矮了一截,可谢嘉灵觉得,这一刻,她被居高临下的王蓁,碾到了尘埃里。 王蓁语气严肃,掷地有声,“你心里清楚,你不论哪一点与我哥哥都极不相配,要不然,你也不会想要找我来试探!” “三表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去年那日的滴翠亭,是谁把我二哥叫走的?”然后王蓁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唇畔之间缓缓吐出二字,“是我。” “自然,我们家也都是知道的。” “这么下作的法子,也就你们三房想的出来了!” 谢嘉灵脸色铁青,隐隐透着灰败,紧握双拳,她就是知道,才急于摆脱这样的日子,她想要当人上人,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别人高看她一眼,有错吗? 王蓁嗤笑,“想要让人高看,就先端正自己,其心不正,其行不检,如何让人瞧得起?” 转身丢下还在原地的谢嘉灵,连同她身边的丫鬟去了谢国公夫人的院子。 她大舅母是世家卢家的女儿,容貌秀丽,性子柔中带刚,这些年将整个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夫妻二人也是恩爱有加,虽说膝下还是有个庶出的女儿,身边也有几房妾室,但是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了,他这样已经很是难得了。 君不见,就是王蓁的父亲,王恒允,不是还有三个妾室,两个庶子吗? 卢氏是个十分有亲和力的女人,她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庶房的几个丫头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对大房的那个庶女更是亲近不起来,就把疼爱转移到了王蓁的身上。 “蓁姐儿来了”王蓁一进屋里,就听到了来自她大舅母的呼唤,“快进来,坐下!” 卢氏问了王蓁最近怎么样,吃的好不好,说她又瘦了,还长高了,诸如此类。 王蓁甚是大方地一一作答,卢氏更是高兴。 就赏了跟在王蓁身边的淡如和淡衣各一对儿缠丝金镯,又见天色快要暗下来,打发她去老太太那里告别。 “你五舅母和七舅母那里,先不要去了,这两人结伴去溜达了,等到回来,我打发人告诉她们一声。” 王蓁乖巧地点点头,然后道谢,和卢氏告别,走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卢氏的丫鬟回屋复命,才松了口气。 她这大舅母,热情起来,都招架不住啊! 得亏了,另外两个舅母都不喜欢谢嘉灵,一点体面都没打算给她,结伴出去逛街了。 要不然,她要疯。 谢家阳盛阴衰,五房,七房的孩子,全是男孩子,嫡系中,也就大房有个女孩子,还嫁出去了,受够了一帮混小子的捣蛋,谢家媳妇都喜欢软绵绵的小棉袄。 王蓁就成了首选。 马车上,淡衣用帕子捂嘴笑着,“看娘子吓得,这么冷的天儿,汗都冒出来了!” 王蓁板着脸,不予理会,还是一旁的淡如贴心,“谢家好是好,就是这几个娘子的亲舅母,委实太热情了。” 热情到连她这个小透明丫鬟都有些崩溃。 淡衣嘴角抽了抽,想起来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闭口不提了。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荣国公府,王蓁下了马车,先去老太太的院子请安,老太太放她出来后,又去了谢氏的院子。 不出意外的,碰到了她多日未见的父亲大人。 “爹,你回来啦!”王蓁激动地当即就要给王恒允一个熊抱。 王恒允十分满意女儿的反应,习惯性的,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把她举起来,放在怀里或是肩膀上。 然而…… 王蓁已经是一米六的身高了。 尴尬的放下手,轻咳两声,缓解一下气氛,“乖女儿,又长高了,爹爹都抱不起你了!” “谁让您一去办差就是半年?长得又快又高也不是我的错!可能您和我娘小时候就像我一样?”旁边的谢氏含笑看着王恒允。 这样的好事儿,当然是……和他的夫人一起接着了。 “我和你娘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发育地都快,你外祖母提起过。”得,还不忘补充一句,堵她的嘴。 看王蓁神色淡淡,王恒允摸摸她的头,“这次回来,爹爹可是给你带了不少当地的土仪,一会儿给你送到琼华苑。” 不出意料的,就是赶人了。 果然,王恒允轻咳一声,“你回去吧,我和你娘亲有事情商谈。” 切!真当她傻啊! 王恒允:这被女儿看穿的感觉怎么回事?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王蓁立马奔向王恒允带回来的那些土仪。 姑苏自古繁华,车水马龙,人流不绝,可称得上一个“人杰地灵”了,许是这样的原因,当地的各种物什也是十分精致。 基本上去那里办事情的人在回乡之际都会置办一些香扇,串珠,缂丝一类的土仪。 自家用可以,送礼时也体面。 王蓁看着面前几匹缂丝,立即笑的眉眼弯弯,缂丝这种东西,十分昂贵,素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美称,并不是说它的用料有多么讲究,而是不论是成匹的缂丝还有缂丝的作品都极为耗时。 柔嫩的手指抚摸着料子,指着一匹鹅黄色的缂丝,“淡衣,到时候用这个给我做一件外裳。” 淡衣将这个收起来,准备到时候拿到自己房间里做,“是,娘子。” 王蓁围着桌子上的东西转了转,发现了十多块儿扇坠儿,还有十几把香扇和檀香扇。 想着自己闺中的好友,给四公主和元婳各准备出了两把香扇,系上扇坠儿,分开放置。 想了想,又给皇后和正平帝每人装了三把扇子,系上了她收藏的扇坠儿。 还有几个小姐妹的,明郡王的,犹豫了一瞬,就给安王两把和元维煜一把。 这些天一直在人家那里白吃白喝的,总不能得了好东西不给人家送啊! 看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少了大半,王蓁的小脸皱了起来,比刚出炉的包子还要皱巴,这样留给她自己的就五把了,好伤心! 她爹就不能多给她分点? 好在,以后的天气也不大能用得上这些清凉的东西了。 谢氏院子里,王恒允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不以为意。 谢氏走过来,给他加了一件披风,“夫君,你先去沐浴吧,去去寒。” 王恒允淡笑着点头。 看看给元维煜的那把檀香扇,吩咐淡荷,“淡荷,去把我屋子里那个红木匣子捧出来。” 淡荷闻言,迅速进屋,捧了出来。 这里面装着扇坠儿,玉佩,香囊,香包一些小玩意儿,但样样精致,手艺精湛。 拿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用翡翠雕刻着一幅小小的山水画的扇坠儿,亲自系在了上面。 这个关系要打好,毕竟上次还是人家开口,所以每次安王府做了好吃的,才会送一份到自己这里的。 第二天,安王府。 元维煜坐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萧瑟的景象,手中握着那柄檀香扇,摩挲着上面的玉坠儿,忽的笑了出来。 轻轻浅浅的笑意,流泻出来,可惜,无人欣赏。 安王夫妻此时也正讨论着,桌上同样是王蓁送来的扇子。 “这蓁丫头,果然是个好的,才这么大点,礼数就已经如此周到。”安王妃不禁对王蓁满口赞叹,她虽不缺这些,但与人交往,贵在真诚,许多人想要的,往往只是那点儿心意罢了。 安王笑道:“她出身大家,这些都是从小要学的,不过她在这方面的确要比其他贵女出色。” 安王妃才不在意,“我看阿煜这小子倒是对蓁丫头在意的很,没准儿以后就是咱们两个的儿媳了呢!” 安王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隐隐还有些扭曲,安王听了,同样嘴角抽搐。 谁能想到,一直以来除了亲娘和亲妹,对其他女人避如蛇蝎的儿子,对个小姑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好在,他儿子才十六,人家小姑娘才十二岁。 等得起! 安王妃表示,只要别给她带回来个男儿媳,她就万事大吉。 皇宫里,四公主收到了王蓁的扇子,非常激动,一夜都没有睡好,大早上的,就来了皇后的朝凤宫,比她母妃到的还要早,央求皇后给她出宫令牌,让她出去找王蓁玩儿。 王蓁昨日把东西派人送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就只能等到第二天了。 皇后立场坚定,一点都不松口,只是答应四公主到时候问一问正平帝可否,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四公主怏怏而归,在御花园里溜达。 路上碰到了刚刚进宫的六皇子,不对,是明郡王,今年明郡王出宫建府,一个月前搬了进去,四公主一直以来就是个跳脱性子,这段时间被拘在皇宫,早就闷得受不了了。 自然而然,就十分羡慕明郡王的自由了。 “六哥,”四公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摆出一个尽量真诚又自然的笑容,仿佛刚刚就是随口一问。 明郡王和四公主感情不错,自然知道她的性子,能呆住这么多天都是难得见到的,故而十分爽快。 “怎么?又想出宫了?” 四公主热泪盈眶,激动地点点头,她觉得现在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她的感情。 “看你这熊样儿,真是给我丢人!行了,把你辣椒催出来的眼泪收回去吧,隔着这么远,我都想打喷嚏了!” 四公主悲愤,她那是不想收回去吗?她这个帕子上,沾的都是辣椒水,手上都有味道了! “六哥,有没有帕子?我的备用手帕也沾上了!”一边抽噎着,一边说道。 明郡王:“……”还好还好,他不是郭昭仪生出来的,要是也和他这四妹妹这么蠢,不用活了。 掏出一方素帕,递给了涕泗横流的四公主,见她胡乱擦了一把,顿时心里一片嫌弃,“你不用还给我了,以后本郡王就是见到手帕,估计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四公主气的脸色涨红,蓦地跳到明郡王的身边,作势要拍在他脸上,明郡王见不妙就连忙躲开,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你追我赶地出了皇宫。 四公主并没有去王家,而是先去参观明郡王府,然后换一身衣服,打理一下妆容。 毕竟,她刚遭受了来自辣椒水的荼毒,总不能仪容不整地去人家家里做客吧? 这是礼数问题。 四公主收拾好自己,扶了扶发间的簪子,换了一件马面裙,还换了一件猫戏蝴蝶的褙子,又去安王府把元婳和她堂兄叫了出来,结伴出发。 一路上,就听见马车里的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不过因着今日明郡王目光一直锁定这元维煜,倒也没有觉得有多吵。 可元维煜一向喜静,今天这样,有些反常啊! 明郡王早就看出来他的心思,元婳则是早就被安王夫妻通了气儿,就四公主一人,在那里苦苦思索。 今天好像气氛不太对劲儿啊?哪儿不对劲儿呢? 就这样纠结着,一路到了荣国公府。 门房的几个小厮早就习以为常,开了门,就让几个人进去了。 四公主十分满意他们的表现,想起自己没带侍女出宫,就让明郡王身边的小厮代墨打赏了银两。 可以看见的是,后者的嘴角微微有些僵硬,好啊,花起他的钱,还真是不手软啊,别管多少! 荣国公对于几人时不时的造访,早已习以为常,让人把紫竹园打扫干净,摆上瓜果点心,就由着他们自己找乐子了。 正好今日王渊四兄弟书院里放假,便也来凑个热闹,还把二房的两个嫡出子女也带上了。 王莞上一次就发觉元维煜对王蓁的心思,所以,本不乐意大冷天出门的她,专程来当电灯泡了。 “阿蓁姐姐,你看,我大哥很是喜欢你特意送的那个扇坠子,但是和扇子分开了又不好看,他每天都把扇子带在身边呢!” 王莞微笑,“阿蓁的那个扇坠子我曾见过,雕工十分精妙,那么小巧的一件东西,上面竟是山水画,并不多见,也难怪世子喜爱。” 得,这一下子,性质就全变了。 “唉,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买下来的,只可惜,就那么一件儿,再没有多的了,要不然,自己还能留下一个,真是可惜!”王蓁摇摇头,脸上一片惋惜。 “不过,再精巧的东西,终究是个死物,你大哥喜欢就好!本就是我的一番心意,他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第一个计划,失败。 四公主在一旁调侃地看着,知其所以然。 “阿蓁姐姐,你看,我哥哥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 王蓁仔细观察一番,纯欣赏,不带任何其他色彩,蓝色云锦,绣着大朵大朵的祥云纹,更显得肤白如玉,谦谦君子,陌上无双,周身清冷的气质更是突出。 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错,话说,我还从没见过比你哥哥长得还好看的人呢!” 元婳听罢,暗暗窃喜,这么说,阿蓁姐姐喜欢好看的人了?她觉得她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刚想说些什么,王莞便指了指那一边的几个少年,“阿蓁,你这么说,大哥他们几个可是要伤心了,大哥他们长相未必要比安世子差,你这么说,他们多难过啊!” “而且,我倒是觉得,安世子这一身,除了腰间的那个暗色的扇袋有些突兀,总体还算协调。” 本来一旁疯玩的四公主搞清楚了情况,也过来搅局,“是啊是啊,我说怎么今天感觉怪怪的,原来是堂兄的扇袋的问题啊!” 元婳,卒。 一旁的王莞扬起了迷之微笑。 终于到了正午,几个人就在紫竹园的花厅里用了些饭,糖醋小排,清蒸鱼,白扒鱼唇,肉末海参,原壳鲍鱼,凤尾梨咕噜肉,白汁元菜,海米珍珠笋,一品豆腐,菊花鸡汤,红烧乳鸽,大都口味清淡,又上了一些鲅鱼水饺,鸡汤馄饨,菊花虾包,还有其他的小吃,满满一大桌子。 王蓁用的尽兴,一样动了几下,其他人也一样。 明郡王酒足饭饱过后,靠在美人榻上,轻抚着肚子,声音也因为餍足的口腹之欲而异常勾人,“阿蓁,你这生活可真是滋润啊,赶上神仙了,有了个厨艺好的小丫鬟,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 四公主把手中装着六安瓜片的汝瓷茶盏放下,连声道:“就是就是,不过我记得之前淡烟手艺不如现在的,看来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啊!” 淡烟很是不好意思,“明郡王,公主过奖了,是安世子让安王府里的厨子教会了我一些法子还有技巧,厨艺精湛了不少。” “安王府的那些大厨,手艺那才真真是绝顶!”说完,脸上一片向往憧憬之色。 明郡王把视线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清冷矜贵的堂弟,行啊,这小子,竟然知道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必先抓住她的胃! 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可教啊! 然,一直在当背景板的几个哥哥却是瞬间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