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
四个大字不由自主涌上天宗众弟子心头。
他们正打算劝说,一缕清风从轩窗外吹入,将坐在窗边的青年发丝弄乱了些。
外面烈日当空,空气中弥漫着燥热气息,难得一丝清凉涌来。
闻秋时拢起散乱的乌发,嘴里咬上青色发带,袖口缓缓滑下,露出玉藕似的小臂。
明亮光线里,肌肤白的晃眼。
闻秋时束起乌色长发,面对一众视线,微侧过头,白皙如玉的脸颊没有一贯的笑。
他神情是少有的正色,睁着秋眸,眼神透着一抹不自觉的高远疏离,气质有些清冷,嗓音淡淡道:
“我既要天篆,便谁来都无用。”
众人看愣了神。
前一刻认定痴人说梦,下一刻像被青年话中的笃定感染,不由自主倒戈了。
是他的。
即使明知天方夜谭,也忍不住起了这般念头。
天篆笔,会是眼前这人的!
出了赌坊,乌云遮住烈阳,冷风吹在天宗众弟子身上,他们集体打了个寒颤,从打鸡血状态中惊醒。
“等等,我刚才做了什么?是不是把全部身家压给天宗了?”
“我、我也是”
陆陆续续有北域、南岭、灵宗弟子出赌坊,看到蹲在门口失魂落魄的张简简等人,想起他们方才在赌坊疯狂下注的模样,都不忍落井下石,皆摇摇头走了。
“门中无人太惨了,”
“有个独苗出现就疯成这样,倒也可怜。”
“希望明日初赛后,天宗弟子安好。”
闻秋时出赌坊后,转身去了东街,收拾无人问津的摊位,下午到晚上他要在房间练符。
看到他收拾东西,王大师问:“今儿这么早回去?”
闻秋时道:“明日有事,也不来了。”
王大师了然地点点头:“符比明日举行,年轻人确实该去涨点见识。”
闻秋时将树墩搬到桌下:“我去参赛。”
大师正笑吟吟将一张符递给买家,随口道:“年轻人参赛好呀,参赛参赛?!!”
不一会儿,消息席卷了整个东街。
此处卖符都是初级符师,往年还有零星几人报名符比,今年连中级符师都不自讨没趣了,他们更懒得凑热闹,大多数人连初赛都不去看。
冷不丁听近来熟络的闻小友要参赛,一群自诩长辈的符师界老油条们,卖完符后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闻秋时对此并不知晓,打完招呼便回住处了。
他合上门,专心练符。
从晌午到亥时,挂着“顾末泽”木牌的房间里,笔纸摩挲声不断。
不知不觉外界已一片昏暗,天空下起细雨,闻秋时立在书案前,放下笔后一阵头晕眼花。
险些摔倒的时候,胳膊被人用力一拉,被不知何时回来的顾末泽拽到怀里。
他衣袍间透着微凉的夜雨气息,闻秋时略一仰头,对上一双泛起血色的眼眸。
他微睁大眼,心头咯噔了下。
“你怎么了?”今早出门尚好好的,还给他摘回两串葡萄才走。
顾末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扣住青年细瘦腰肢,将人一下抱到书案上坐着。
闻秋时对离地感有天然畏惧,脚下倏然悬空,惊了瞬,下意识抓住顾末泽手臂,指尖微紧。
猩红狭长的眼眸盯着他。
书案前的年轻男子倾身靠近,一手扶住他向后仰去的腰,一手撑在案面上,薄唇擦过闻秋时脸颊,低沉嗓音徘徊在耳畔。
“听说师叔明日要去参加符比。”
闻秋时耳梢被呼出的气流烫了下,泛起红意。
轩窗半敞,外面嘈杂的雨声清晰可闻,他整个人被顾末泽手臂圈在怀里,耳朵烧得厉害,浑身不自在地挣扎了下。
“是,”闻秋时侧过脸,试图从桌案下来。
但他姿势实在不好,双腿被顶开,修长的身影立在他腿间,前倾半抱着人。闻秋时稍一动作,他的腿便会蹭到顾末泽衣袍。
如此几下后,扣住闻秋时后腰的手骤然收紧。
浓郁夜色透过窗户流淌在书案,年轻男子喉结轻滚了下。
他吐息微乱:“别动。”
闻秋时顿了顿,停止挣扎动作,顾末泽默了会,扶在他腰身的手划至后背,轻拍了拍,好似商量般道:“不去符比如何?”
闻秋时脊背泛起一阵酥痒,忍着触碰,摇了摇头,“我想要天篆笔。”
“我可以给你拿回来,”顾末泽轻声道。
闻秋时想了想他简单粗暴的手段,赶忙打消对方念头,“我自己拿,你别插手。”
这话不知怎么惹怒了人。
话音刚落,他被顾末泽压在了书案。
青年乌发披散,些许发丝坠在宽桌边沿,微微睁大眼,雪白纤瘦的脖颈暴露在烛光下。
顾末泽修长的手落在他颈侧,撩开宽松衣领,不由分说向内探去。
冰凉指尖触碰到肌肤,带着压迫感覆在后颈。
闻秋时整个人颤了下。
他看着眼神阴郁的顾末泽,崖底石洞内的回忆忽然涌了上来。
闻秋时脸色一白,耳边响起问话,“一定要去?”
听习惯了的嗓音,能察觉到说话之人的情绪,闻秋时品到一丝压抑到极限的意味,还透着淡淡威胁。
仿佛在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顾末泽只想听到满意答复,但回答他的清越声音,却坚持道:“要去。”
室内骤然陷入死寂。
片刻,一声冷笑后,室内响起布帛撕碎的声音,闻秋时雪白左肩裸露在空中,摇曳烛光中,高大修长的身影压在他身上,低头埋在他颈间。
闻秋时左手微抬,旋即被握住细白手腕,强硬扣在了桌面。
一阵剧烈晃荡中,青年宛如被扼住命脉,躺在书案上低呜了声,唇间溢出痛吟,身子在蛮横的禁锢中颤栗起来。
似曾相识的痛楚袭来。
闻秋时神魂在刹那受到了冲撞,仿佛变得四分五裂,被碾碎了般,他唯一自由的右手挣扎起来,本能推着身上的人。
细碎的额发微湿。
压着他的修长身影纹丝不动,令人生寒的血色,掩在顾末泽一根根低垂的眼睫下。
外界乌云卷动,大雨落下。
狂风打在半敞轩窗,待吹灭烛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闻秋时视线陷入一片昏暗,意识模糊,挣扎的动作愈发微弱,终于被放开的手腕无力轻颤,雪肤留着鲜红指痕。
他苍白的脸颊侧着,额头沁出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
青年无意识呜咽了声,长睫细颤,后背脱离了宽大的书案,被扶起后,无力地倚在顾末泽身上。
意识昏昏沉沉。
闻秋时仅依稀察觉方才宛如恶狼一般的年轻男子,这会抱着他,动作轻柔到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易碎品。
“我不想你去。”
一个微哑的声音响起,混着深夜冷意。
顾末泽打量昏厥之人。
闻秋时发丝微湿,一张脸颊失了血色,后颈雪白肌肤上,一朵血红之花妖异绽开。
重新覆盖的魂印,让人寻不到一丝青莲踪迹。
顾末泽英俊的脸庞却并未笑意,勾起的薄唇满是嘲讽意味。
垂死挣扎罢了。
前几日他还在为楚柏月未认出人而欢喜,今晚却得知,闻秋时要去参加符道大比。
万众瞩目的大比,楚柏月会在,各方人士都在,顾末泽几乎可以想象到,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明日在符道大比上会有多么耀眼夺目,吸引多少目光。
旁人他不知,但以楚柏月对闻郁的熟悉,只要到时候不傻不瞎,就一定会认出来。
他好似将要失去,从小守到大的魂灵,藏了这么久的人。
顾末泽有一万种方法,让闻秋时明日不出现在符道大会上,继续将人藏起来,偷偷地、恶劣地锁在身边一辈子。
但年轻男子沉默地摸着墨戒。
半晌,宛若星光的暖流从他指尖流出,将闻秋时包裹起来,血铃铛轻响,贪婪地吸收魂力储蓄起来。
“就算我不在,魂铃也能护你神魂许久,”
顾末泽收回手,薄唇凑到闻秋时耳畔,耳鬓厮磨般低声道。
“我走了。”
顾末泽毫不怀疑,别说明日在闻秋时身边,只要他人在北域任何地方,都会不顾一切跑来阻止闻秋时参加符比。
趁此时尚未反悔,他要离闻秋时越远越好,远到明日后悔了,如何嘶吼痛苦都无济于事。
“我虽千万个不愿,但”
顾末泽睁着漆黑的眼睛,揉了揉青年细软发丝,轻声道。
“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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