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胸有成竹的神态,立即吸引了石勒的注意力:“哦?烦请先生说来。”
“一者,将军忧虑的是我军粮秣不济。中原军兴以来,地方残破、十室九空,原有的农田、亭舍,大部分都荒芜了。我军转战诸多郡国,每到一处,都将当地官私仓储征发一空,否则也无以维系吃喝用度。可这样的征发绝对无法长期维持,眼看着不久之后,必有一场大饥荒来临。到那时候,纵使我们能缴获东海王的囤积,也供应不了全军支用。十余万大军衣食无着,立有土崩瓦解之虞。如今的煊赫声势,转眼就会化作乌有。”
“正是!”石勒直起上身,双掌按着案几:“既然孟孙先生已经想到了,那您以为,我们该怎么办?”
“将军,以属下愚见,您根本就无须忧虑此事。”张宾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无由透出一股凶悍狠厉的神色,与他文弱书生般的外表极不协调:“大晋天下如此广大,哪里不能作为厮杀之所?中原虽然残破,青徐、江汉、东南、河北、幽燕、乃至关中,哪里不能容纳大军纵横驰奔?只需击溃东海王幕府大军,我中原群雄的声势必然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以此声威,驱得胜之师,东西南北无所不可。至于眼前这些荒芜州郡,不妨扔给愿意收拾残局之人,让他们焦头烂额去待到中原的草长高些,又是我们牧马的好时候!”
两人所说的确实是粮秣物资的问题,但又不仅限于粮秣。石勒其实是忧虑即将到来的饥荒,将会影响自己立足中原的计划。而张宾的意思,则是暗暗劝谏石勒,希望他不必拘泥于一地,而应当继续秉持长期以来的战法,在更大的范围内展开活动,一来既可以充分杀伤晋军,二来则用一次次的胜利积累起在各路反晋势力中的声望。
石勒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先生说很有道理,只是”
张宾打断了石勒的话:“将军期望如匈奴汉国那边,尽快建制立国,拿下稳固的根基。这个想法并没有错,我们也迟早要这样做。但是,汉王刘渊名闻天下数十载,他以尊奉前汉的名义号召晋室军民,以匈奴大单于的威望统合匈奴、鲜卑、杂胡,这才能崎岖于一州之地而抗衡天下。请将军自问,您的威望,与匈奴相比如何?”
“那么便烦请先生尽快制定方案出来。今后具体的方向如何,我们还得细细商量。”石勒静默了一会儿,便沉声应了。在座两人都是极其果断的性子,关系到中原贼寇数十万人前途的大政,就这么一言而决。
这些日子石勒忙于实际的作战指挥,少有余暇能想到更长远的事情。偶尔想的多些,常常羡慕匈奴人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快活。没想到按照张宾的说法,哪怕打赢了这场大战,还得像原来那样东奔西跑,这未免让他有点情绪低落。但他毕竟不是寻常庸碌之辈,立即就振作起精神:“先生,这一桩且不去细论吧你刚才说,猜测出了困扰我的问题,还有什么?”
张宾拢了拢斜披在肩上的袍服,答道:“二者,将军忧虑的是匈奴汉国。大将军与匈奴汉国之间的关系,在匈奴看来为主从,在我们眼中实则不过是盟友罢了。如今彼辈挥雄师劲旅鼓行向南,毡帐相望不绝,钲鼓之声振天动地,大有一举倾覆晋朝之势。在此情况下,大将军如果奋力战胜东海王,则恐怕洛阳晋军因此而丧胆。我们徒然为匈奴前驱,反而让匈奴人轻轻松松取得洛阳。但若因此而要对东海王手下留情无论将军麾下众将、还是东莱郡公及其部属,都绝不能接受这种功亏一篑的局面。”
石勒愣愣地看了张宾半晌,深深俯首叹道:“先生运筹帷幄之中,而能洞查纷乱局势,真不愧是我的张子房啊。然则”
匈奴是千百年来与中国争衡的强大民族,如今纵无极盛时地跨万里之威,却依旧足以震慑石勒之类出身杂胡小帅的人。何况石勒和王弥在内的诸多将领都受匈奴封赠官职,数年来都打着匈奴汉国的旗号纵横中原。说到与匈奴人之间的矛盾,饶是石勒胆大,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可有良策应付?”
“有!”张宾答得斩钉截铁:“将军欲图两全之策,倒也不难。只消得借一人之力即可。”
“什么人?先生快快说来”
张宾借着灯烛的微光,往案几边的木架掏摸了半天,翻出一卷帛书:“将军,便是此人。”
帛书在案几上摊开,石勒伸头看了看,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先生,我虽粗鄙无文,但这些日子也粗略学了点东西,勉强认得百十大字。这两个字我恰好记得很牢”
说到这里,过去那几番痛苦经历、王阳等多名战死心腹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重现。石勒突然觉得满腔郁气难以发泄,于是劈手将帛书夺来,指节重重叩击着那反复出现的两个字,气急败坏道:“陆遥,我认得这两个字!他是我们的大敌!大敌!这人这人怎么可能襄助我等?孟孙先生,莫非你这些日子太过操劳糊涂了么?”
最近章节序号老是搞错,果然智商待充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