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难以攫住的身影,他难以了结的执念,都在这一瞬,重新降临在他眼前。
过去与现在的希望翻越了迢迢时间,终于相聚。
楚纵暴怒地抡着伞,边大声咒骂,边不断挥舞着手臂,驱赶封梧身上的拳头。一片混乱中,他攥过封梧的手腕,拉着他,把他护到自己背后。
狂风把所有人都扼窒成哑巴;暴雨淋湿了他们的衣服,充塞进他们的一呼一吸;而潮冷的气流想把他们的上颌连着牙齿都冻僵。
楚纵怒视前方,嘴唇冻得发紫,目光却滚烫,像失火的红晕。
他扔了伞,踏着水花,只一人向着前方三人冲锋。他狠狠揪过他们的衣领,用脚踹他们的膝盖,用头撞他们的头,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抡进他们的肚子。
他身上不断地挂彩,脸上、胳膊上、腿上、背上、胸口都传来洪洪的、钝重的痛。可他只是愤怒地、不要命地挥动拳脚。
这些恶毒的敌人,他要报复他们,他要摧毁他们,他要把他们驱逐出他的领土!
楚纵持续向前冲撞,用高瘦的身躯和疲倦的双臂,摒挡出身后一片安全的土地。
他身后,封梧站在雨里,专注地凝望着他宽阔的肩膀,他松针一样的发茬。
终于,敌人四散而逃,这场英雄的战役胜利了!
楚纵仰着头在雨中粗喘。
喘息间的冷是黏稠的,在他的气管里塞满了湿淋淋的棉絮。他感到呼吸不畅,于是低下头,提起酸痛的手肘,随意揩了把脸上的水。
他脸上大概破了一个口子,火辣辣的,还在手背上揩出一道红。
他没太在意这个,缓了几口气就去找封梧。
他携着狠厉的血腥气走到封梧面前,粗鲁地挽起他的衣袖。果真在纯白无垢的衬衣长袖下,看到了一臂的青紫。
他竖起眉峰,又扳过封梧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
封梧淋湿的黑发一撮一撮,狼狈地黏在额头上。他的睫毛、他的耳垂、他的下颌,都在往下滴水。
他身上、脸上皆带着伤,好在大体上还算无虞。
楚纵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抬手用指腹拨开那些碍眼的湿发,不假辞色地发问:“没死吧?”
封梧轻轻“嗯”了一句。
楚纵见他带着一身的伤还如此平静,心里一时腾起说不清的火气:“刚才那帮人什么情况?”
封梧没说话。显然是不打算细说。
可越是不说,越是证明问题大了去了。
楚纵不由得冷笑:“我管你是真蠢还是被人拿了把柄,长这么大,‘求救’两个字都不会写了?”
“对不起。”封梧垂下鸦青色的眼睫,冒出句没头没尾的道歉,不作声了。
楚纵正在气头上,闻言,提起嗓子就讽:“对不起?这话你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我哪敢端你的架子?”
“我也是奇了怪了。有的人没手没脚,挨了揍,都要拼着脑袋报复回去,你个瞧着手长腿长的,被打了,竟不晓得要打回去!”
说着瞅见封梧脸上的淤青,稍宽了语气:“平日里瞧着机灵,下到手脚,就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我要不跟着过来,你还真打算被他们打到阴曹里去不成?伞也不知道撑……”
楚纵想一出是一出,这便弯腰捡起地上四仰八叉的红伞,撑在了二人之间。
随后才接着教训:“里面什么缘由,你爱说不说,我也不稀罕知道!下次再遇见这种糟心事,别一声不吭,在那装哑巴!
大不了我拉上赵明琸和裴钱那俩小子,你自己也出点力,四个人打三个,还怕他们?一个两个三个的都给我打成猪头!”
说完还恶声恶气地逼问:“听见没有?”
封梧抬头,见阴沉的乌云被炽烈的红色天空遮住,眼睫微颤,乖顺地应下了。
楚纵面色稍霁,念着封梧受着伤,话不能说得太绝,便想找个不那么严肃的话题缓和缓和气氛。
可他这人,说坏话嘴巧,说好话嘴拙,那些个场面话没溜出嘴就酸掉了牙。
最后只好破罐子破摔,学着流氓痞子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封梧苍白如水鬼的脸,嗤笑:
“这次还算你运气好,身上的伤不好看,脸上的伤倒不妨相。要真破了相,这张脸可就不值钱了,那些惦记你的小女生说不准也看不上你了……”
一段话没说完,气氛没缓和下来,倒被封梧拥了个满怀。
“我很害怕。”
封梧沙哑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楚纵的耳里,随后是濒死般低缓的喘息。
他搂在楚纵两肩的手臂无声地绞紧,像在惶然地汲取温暖。
楚纵身体一僵,嘴上说得狠心: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心里却霍地软得一塌糊涂。
他无措地捏着伞柄,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小心地回搂封梧。
雨淋湿了楚纵的衣裳,潮冷的秋衣粘黏在他的背上。风吹来时,寒意便窜到骨子里。他身上的伤口也逐渐被雨水泡发,散发着撕裂与腐烂般的疼痛。
楚纵其实很怕冷,也没那么不怕疼。此时此刻,他冷得想要发抖,痛得几欲牙齿打颤。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颤抖与软弱,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他咬紧牙根,挺直腰杆,装出坚不可摧的模样:“别怕,以后哥罩着你。”
封梧安静地把下巴搁在楚纵的肩头,半阖起眼。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漂入雨中,一径裹着蒺藜,生着细密的、憎恨的尖齿。
感到背心上轻轻拍抚的那只手,他闭上眼睛,如愿以偿地牵起嘴角。
“阿纵可以把我当好朋友吗?”
“现在了还说这些废话。”
“那以后放学,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吗?”
“反正顺路。”
“谢谢你,阿纵。”
“别说这些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