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校领导报完最后一个章程,大课间结束了。高一教学楼前的柏油路上,宽广规整的学生方阵分三路,一同汇往前方U型建筑狭窄的楼梯口,在建筑的中线位置拉出一条上窄下宽的三叉逆流河。
这条人河冲散了楚纵和高一二班的其他同学。潮热的呼气和散漫无章的嘈杂从四面八方搡来,陌生的肩膀和陌生的胳膊催着楚纵前行。他双手插进裤兜,一声不吭,任由人群推他上楼梯。
连着走上三层,楼道中的人终于少了大半。楚纵一眼望过去,还能望见好几张熟面孔。
再顺着楼梯扶手往上看,他看到被几个男生簇拥在中间的封梧。他们友好的交谈声越过层层阶梯,隐隐约约地钻进楚纵的耳朵。
又是封梧。
楚纵从鼻子里迸出一声冷嗤,赌气地低头看路。
走着走着,他停住了。
他蹲下身子,在前方台阶与台阶的缝隙处,捡起了一枚浅金色的金属纽扣。
这是一枚狮子浮雕的英伦风纽扣。
楚纵曾在封梧手腕上见过这个图案的纽扣,封梧给他递东西时,偶尔会露出校服外套下一截裁剪妥帖的白衬衣衣袖,缀于其上的就是它。
这八成就是从封梧袖子上掉下来的。
手心里的这颗纽扣一时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楚纵压根不想和封梧有太多交集,就连让封梧领受他一纽扣的恩情都不大乐意。
他恶狠狠地想道:算了,丢回去让封梧这小子自己找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玩意儿。
又恶狠狠地把纽扣塞进了裤兜里——校服外套的衣袋是浅口,东西装里面容易丢——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上走。
回到教室,坐回座位,上课铃还没响,下节课的老师也还没来,裴钱和赵绿帽先到了。
他二人脚程向来快。赵绿帽赶着打个小盹,裴钱这团子胖归胖,步子倒迈得矫健、激灵,爬楼梯跟道穿堂风似的。
楚纵没吃早饭,这会儿饿得慌,他从书桌里翻出一盒原味苏打饼干,边吃边和前排先到的裴钱聊了几句松快话。
纽扣他想等封梧不在的时候偷着还,这事暂且抛在了他的脑后。
聊了一会儿,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的赵绿帽醒了,他兴冲冲把脖子伸进楚纵和裴钱之间,抖了抖两条耿直的黑眉毛:“二位好兄弟,下节什么课来着?”
说完顺手从楚纵手里拎出一块苏打饼干。
“有事好兄弟,无事没兄弟?”楚纵没拦着他的动作,但不想搭理这连课程表都不愿抄的懒货。
旁的裴钱本想开口回答,听到这话,憨厚一笑,闭嘴了。
“哎呦,哪的话?朋友一生一起走!我赵明琸像那种小人吗?”赵绿帽嚼着饼干,拍着胸脯叫屈。
裴钱一团圆脸挤到他跟前,煞有介事地瞧看一番:“像,太像了。”
赵绿帽作出怒不可遏的样子来瞪他,没几秒,自个儿没忍住笑了。
楚纵和裴钱也跟着笑开了。
末了,楚纵报出一串字符:“57RN100255。”
这是个见鬼的答案。
旁的裴钱却像对此见怪不怪,立即给翻译成了人话:“樊先生的课。”
樊先生樊茗是一位极有风度的女老师,也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因知识渊博,谈吐颇具古典文人风骨,而被班里的学生尊称为“先生”。
“行,多谢楚哥,多谢财神爷!”赵绿帽装模作样地抱拳道谢。
上课前两分钟,一个身着黑底改良旗袍、扎着服帖及腰长发的女人单手执着教案,清清冷冷地站上他们班讲台——果然是樊先生的语文课。
这教室一隅里,裴钱和赵绿帽都没表现出半点惊讶,唯独伫听一旁的封梧没明白他们打了什么哑谜。
他想起之前张大喇叭告诉他,楚纵有时会说些不知所云的怪话,莫非就是指这个?
封梧若有所思地抚开手下的书页。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又逢午休,楚纵捏着几本书,照常要从教室开溜。还没走出教室,就被封梧堵住了去路。
楚纵这时没空和封梧掰扯,他鹰隼般的眼睛冷冷瞥过封梧,往左迈了一步。
封梧也往左迈了一步。
楚纵眉头一蹙,又往右迈了一步。
封梧也往右迈了一步。
楚纵这下确信这小子是故意拦路,出口的话就不善了:“你很闲?”
“我不闲。”封梧笑眯眯看着他,抬了抬手中的试卷和草稿本,“但我答应过李老师,要监督你。你当时也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楚纵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发现自己确实没来得及拒绝,半途改了口,“你想做什么?”
“监督你写作业。”封梧不紧不慢地牵起嘴角。
楚纵烦躁地压下眉峰,眉骨沉下一片三角的阴影。他不喜欢被监着,这会给他带来拘束感,而他极不喜欢拘束感。
可这事是他们在老李跟前应诺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