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又动作粗鲁地拍了拍楚纵的肩膀。任由楚纵百般退钱,都不愿收了。
袁叔驼着沉重的背,踩着阴谋般的碎步离开了。
楚纵看着他走出塑料门帘子,突然觉得没来由的难受,像是心里被堵了一块。
他看着手中干瘪的柿饼,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腻,带着隐约的涩苦。
他缓慢地咀嚼着,望向玻璃墙外,那里照旧摆着零星的彩色塑料凳,掉了一地的烟头。
被捏折的烟头歪曲着身子,在无望地抽搐,似乎要用一生,去寻觅燃烧的归途。
没来由的,楚纵想起了他的老爸楚汉广,想起楚汉广坐在柜台后,边拍着大腿,边悠悠哼唱一首老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①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无奈吗?
楚纵倏忽迷茫了,方才隐秘的同情皆化成内心深处最深切的彷徨。
那一瞬间,他至今立下的决心与选择皆变模糊,唯一清晰的,竟是小学的上学路。
那时他坐在他爸楚汉广的电瓶车后座,边啃白面馒头,边听楚汉广絮絮叨叨地讲着有关馒头的道理。
讲道理是楚汉广的一大爱好,兰女士是实干派,不爱听他讲那些文绉绉的酸话,他只好讲给儿子女儿听。
他说:“儿子啊,人最重要的就是活的有个性,和别人不一样。“
“这个性不是你早上只喝粥,我早上只吃馒头的区别,因为世界很大,总有第二个人早上也吃馒头。”
“你要在更大的世界里,去放大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同样是吃馒头,你能让人心甘情愿和你一起吃馒头;让吃不到馒头的人也能吃到馒头;让馒头不只是馒头,甚至不再是馒头,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成功的。”
路边的风景飞速后退,楚汉广既豪横又儒雅的声音却不断盘旋到楚纵的耳边。
每当这个时候,楚纵总表现得兴趣恹恹、不愿捧场。但这是他装出来的。
真实的情况恰恰相反。楚汉广那些稀奇古怪的大道理,描画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个未知的世界令他好奇,也令他着迷。所以那时楚汉广讲的道理,他是爱听的。
就是听出他爸时不时地吹牛,他也舍不得去戳穿。因为那时他这老爸最是意气风发,以至于不像一个平凡的老爸,倒像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超人。
后来,楚汉广就职的私企倒闭了,他失去了他引以为豪的饭碗。他开始为挣钱济家而奔波,清晨步履匆匆地离家,夜晚风尘仆仆地回家。
当时楚家已搬到了青山路,家里只有一张床,兰女士和楚心睡床,楚纵和他爸两个皮糙肉厚的男丁就在床边的水泥地上铺好硬纸板,垫上被褥,挤着睡。
虽然见面少了,父子间还能说上几句悄悄话。
再后来,楚汉广借着多年积蓄和到处调头寸,在富郭街开起了副食店,过上了安分守己的生活。
他忙着进货与张罗生意,便不再送楚纵上学了,也不再和楚纵念叨吃馒头的道理了。而是每天对着店里的常客一口一个“老哥”“老板”“美女”“帅哥”,叫得十分客气。
他依旧时常哼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他探索外面世界的脚步,早已停滞不前。
他给他和楚心一个取名为“纵”,一个取名为“心”,希望他们一个遂意,一个从心。可他自己却不再那么遂意、从心。
楚纵知道,他爸楚汉广像那首老歌一样,在更广阔,也更无奈的“外面的世界”老去了。
可对生活在狭小世界的他而言,这条寻觅与探索的路,好像才刚刚启程。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目之所及的只有他无比熟悉的、小县城的街道。他看不见楚汉广哼唱的精彩与无奈,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努力跟周边的人不一样。
因而,他才那么迫切地想要另辟蹊径,想要与众不同,像那段似梦非梦的记忆里一般,成为主角那样的人物。
如果成为被孤立的怪人是与众不同的代价……
纵然撞碎南墙,头破血流,他也不甘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