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具体到名字,那本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高不足十公分、画风皮影戏似的《猪八戒出家》就再妥帖不过。
楚汉广热乎地搂着楚纵的肩膀,用手臂推着楚纵往餐厅走,边走边说:“今天的菜丰盛,有螃蟹,错过了太可惜。螃蟹是你外婆从乡下的养殖塘里带过来的,她一心挂念着我们,大老远来县城就为了送几只螃蟹,我让她留下来住,她还不乐意,生怕叨扰了我们,吃完中饭就坐客车回去了……”
“这个季节,螃蟹多瘦,难得有生得肥的。你妈用豆瓣酱蒸的螃蟹,香的很,你再不来,等它凉下去,那味道可就差多了。”
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儿子,你妈有些话说的不对。玩游戏嘛,就图个高兴,玩的时候好好玩,高兴了,也不是坏事。学习的时候也好好学,哪还会碍事呢?”
“至于钱,钱就是用来花的,你妈总舍不得花钱,也不对,该花钱咱家也不怕。就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妈说话再不好听,那也是你妈,你得让让她。”
楚汉广一如往常和了一通稀泥。
楚纵紧闭着嘴巴,没吱声。
类似的话他在楚汉广这里听过不少。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事又不是全错在他身上,还不是兰女士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他先低头认错,还不若让他就此饿死!
二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了餐桌前。
木餐桌中央的浅腹瓷盘上果然盛着一只切成两半的螃蟹,悉尼蓝的盘身将盘底的豆瓣酱汁衬得亮红、滚烫,蟹身沿中缝切开,截面的蟹肉金黄,还散着微末的热气,使人看着就有食欲。
楚纵瞥一眼还在扒饭的楚心,见她碗下嚼得细碎的蟹壳,便知这螃蟹统共两个,家里四人一人分半个。
楚心应是啃完了自己那半个,她捏着筷子,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饭,眼神还带钩,时不时往盘里飘。这是嫌自己的那份不够了。
反观楚汉广就当桌上没这菜,使劲夹着离他最近的那盘大白菜。
楚心看楚汉广一碗饭见底,还没动螃蟹的意思,她心先动了。她犹犹豫豫地探问:“老爸,你不吃螃蟹吗?妈刚才已经吃了半个了。”
兰女士和楚汉广的称呼不对称,是有缘由的。兰女士不爱听人在她称呼上加“老”,平白把她叫老了不说,还影响她打扮的心情。对楚汉广这个糙老爷子,就没这些讲究。
“喏——”楚心一指身边那口兰女士用过的碗。碗里没饭,只有从餐桌扫进去的蟹壳。
“螃蟹?”楚汉广扒白菜的动作愈发快了,他大嚼几下,猛地咽下口头的食物,朗笑道,“我跟你们说,以前我还在私企干的时候,经常陪着我们老板到处吃饭,那些山珍海味,也是吃了不少。”
他驻了筷子,又是炫耀,又是唏嘘:“什么蒜蓉鲍鱼啊,水蛇汤啊,砂锅煨鹿筋啊,首乌鸡丁啊……还有一个龙虾!我和你们说,这龙虾可不寻常,装在占了半桌的大盘子里,足足有这么高呢——”
他撑开手臂,两手拉出将近半米的距离,砸了咂嘴,才接着道:“这龙虾肉味道倒不怎么样,太辣,还腥!可不是你爸没品位,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动了第一筷子,就都没碰了。
后来我们老板觉得不行,差服务员把它搬下去重做。这么多龙虾肉,全都剜出来做了粥。再去喝粥,这下好了,当真是人间美味!那鲜味、那香味,我现在还忘不了!”
“所以啊,”楚汉广总结道,“年轻时候的经历多了,有些东西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桌上的楚纵和楚心木着脸夹菜吃,只当楚汉广的话是耳旁风。
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翻了七八年前的破事,多半是吹的,还吹了不知多少遍。尤其是龙虾这事,“还有一个龙虾”一出来,就跟“衬衫的价格”一样,不抢答“九磅十五便士”算他们善良。
楚汉广那么多字概括起来横竖俩字:不吃。
楚纵撩起筷子拨了拨螃蟹的腿关节,收回筷子,干巴巴道:“我也不想吃。”
楚汉广不解:“又怎么了?”
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看着就没胃口。”楚纵赶拢碗里的剩饭,宁可咽干饭,也不愿意对桌上的菜敷衍几筷子。
“不至于啊,你妈厨艺不错的!”说着楚汉广夹起半个螃蟹,就要往楚纵的碗里递,“你尝一下试试。”
“不想吃就是不想吃!”楚纵在半途拦住了楚汉广的手,锁着眉头,仿佛果真对一桌子菜有千般不满。
楚汉广悻悻收回手。
楚心在一旁望眼欲穿,见状,兴冲冲从凳子上窜起来,手里的筷子急迫地虚夹几下:“你们都不吃,我可以吃……”
楚心顿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接着说:“一个。”
她原本想说两个,却被楚纵隔空瞥来的凶光噎到,只得改口说一个。
楚汉广当即来劲,立马把手头的螃蟹夹给楚心,看她赶不及去掰蟹腿,笑眯眯道:“心心,怎么样,我就说好吃吧!那么难得的东西,你哥还是太挑剔。”
又补了一句:“还有半个,想吃可以再夹。”
“那感情……”楚心悄悄观察楚纵的脸色,含糊地应声,“不用了吧,我都吃饱了。”
隔夜的螃蟹不好吃,楚汉广遗憾叹一口气,这才给自己夹了半只螃蟹,边啃,边嘀咕楚纵不懂欣赏美味。
楚纵就当没听见。
他的耳上依旧别着他的耳钉,耳钉在暖调的灯光下,反射出深长、尖锐的银色。
饭后,楚心收拾好桌子,把碗叠在洗碗池里,楚纵负责洗碗。楚汉广则匆匆下楼,看店去了。
他们家副食店开在富郭街街口,说是副食店,其实卖食物和卖杂货对半分,还办了烟草专卖许可证,卖些香烟,生意不错。
为了省工费,店里没雇别的员工,楚汉广和兰女士两个人一齐盯着店,才勉强看的过来。从大清早待到深夜歇业,他们也就吃饭的时候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