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封梧还没什么反应,包围圈中就有人为他鸣不平:“别理有的人,那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
这人顿了一顿,终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出不好听的词,只暗示性地挤一挤眼睛。尽管他没说,是个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楚纵明白了,这是在指桑骂槐。他不在的时候,这群人估计口头上没消停过。所以他就说赵绿帽之前做的是无用功。
他向前排摊着手的赵绿帽和沮丧着团子脸的裴钱,使了个“果然如此”的眼色。
旁的人被挑起了话头,正想再说,却被封梧制止了。他缓缓摇头,平易地劝解:“我觉得我同桌人挺好的。”
他神色斯文,目光又清凌凌看着真诚,端的是光风霁月。
倒显得众目睽睽之下的楚纵像极了卑鄙的落水狗。
楚纵愣了一瞬,下一刻又痛笑出声。
谁和你同桌?
他都说到了这地步,这位还不生气,要么是脑子有坑,傻的;要么是有所图谋,装的。能考年级第一,能是傻的吗?
他才不想听这些人一唱一和,索性一个抬手狠狠推开了窗。窗外的冷风狂飕飕的、一股脑儿灌了进来。
正值冷空气南下,倒了春寒,这风无论从力道还是温度上都够劲。值风口的楚纵上下眼睑都要被平地吹没了,围在附近的人也不好受,不满的抱怨声窸窸窣窣地响起。
楚纵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感。此时,他甚至想回头再看看封梧那张虚伪的、讨人厌的脸,看看那上面破裂出怎样的不堪来。
年纪不大,就整些虚的,闹心!让你散散脸皮,也是好事。
只可惜现在回头,和输了也没什么两样。他是不想输的人,自不会做服输的事儿。
楚纵装作没听见关窗的话,左手揽过椅背,右手抓着下窗框,五根指头齐齐卡住玻璃窗,绝了别人回推的念想。他面着干涩的寒冷,哈出一口白雾。萎落的阳光下,仿佛吐出一团发霉的乌云。
可看着这团乌云,他又生出一个念头。
他想,不幸与幸运是守恒的,只是很多走在不幸中的人没有等到幸运来临的那一刻。那是他们没用,等不起,而他是等得起的人,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他神色淡淡地往前一倾,伏在窗框上,遮住了小半面的窗。天空刹那间黑了一半,风也在刹那间停了一半,从暴烈不驯柔和下来。
他放出了寒冷,又关上了一半。
……
那节下课后,楚纵和封梧再没交谈。原先对建立友好同桌关系还算热络的封梧不知为何不吭声了,只隔一段时间取出长长的计划表打钩。他时常内敛地垂着眼睫,笼在阴翳中的眼睛不知是神秘还是涣散。
楚纵本就看封梧不爽快,乐得如此,只当封梧人后懒得和他装模作样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前排的裴钱立马就坐不住了。盖因这节课也是本周最后一节课,接下来就是周末。
老师前脚刚走,赵绿帽后屁股就急吼吼转了个弯,两眼放光地对着楚纵:“说好的,我和裴钱下午到你家打游戏去。上次没过瘾,这次可要玩个痛快!你可要管够啊。”
裴钱笑呵呵地跟着转过来。
“怕你不成?赶紧收拾。”楚纵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全掩住声音里的雀跃。
三人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拎起书包就走。
赵绿帽心急归心急,临走没忘和封梧打了声招呼。
封梧微笑颔首。
三人走出教室后,他沉默合上了桌板,来到了楚纵的座位。
他站在窗前,推开窗,修长白皙的右手无声扣在早晨楚纵扣过的位置,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起来。
他眯着眼笑了起来。
……
富郭街街口,一面写着“散酒”的仿古三角黄旗子横挂在屋檐,迎风乱飘。旗子下摆印刷了“厂家直销”的小字,旗子后白墙黑瓦,还拉出一条环保蓝的牌面,上书:吴秀兰副食店。
顾名思义,吴秀兰是这家副食店的老板娘。吴秀兰这名字和楚纵他妈的名字一字不差,在富郭街特指楚纵他妈。
这店是楚纵一家搬到富郭街后开起来的。
05年,楚纵他爸楚汉广就职的公司倒闭,楚汉广这个小县城里还算吃香的土木本科一夜之间丢了饭碗,成了无业游民,家里只靠兰女士纺纱厂做账的微薄工资撑着。一个人养四张嘴,自是入不敷出。
眼看着银行卡里的多年积蓄一点点烧没了,一直没找到合适工作的楚汉广只得带着全家,从还算宽敞的租房搬进青山路的廉租房,然后到处跑工地接活。接不到活的时候,就扛起一玩具公司广告牌,做销售糊口。
这一做,就是好多年。直到楚纵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家里经济状况好转,在富郭小区买了房,楚汉广才丢了安全帽和广告牌,从工地临时工兼销售员的泥潭里脱了身。
于是他们一家又从青山路搬到了富郭街,临街租了门面,谋了个新出路。这些年总算时来运转,一家子生活走上了正轨。
拨开副食店门前的塑料门帘子,顺着路中央的货架直走,没多久就能看到一扇防盗门,打开防盗门走上二楼,就是富郭小区一幢201室,楚纵的家。
周五下午到晚饭饭点前,往往是这个家最热闹的时候。
厨房的高压锅咕嘟咕嘟煮着白木耳。空旷的客厅传出一阵阵慷慨激昂的日语。
客厅的布沙发上,家中老幺楚心正盘腿坐着,边抓着热乎的梅干菜瘦肉饼狂啃,边目不转睛注视着从楚汉广书房摸来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在播放知名热血动漫《火影忍者》的战斗场面。
不知看到了什么,楚心停了嘴,屏住呼吸,心头好梅干菜瘦肉饼都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