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他母亲十几年前就过世了,顾家从来都没有老夫人一说。
他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上头有两个哥哥,是父亲早年通房所生的庶子,因母亲为人宽厚,便将两位兄长都挂在自己名下,一并当做嫡子养着,但事实上,府里被称作嫡公子的只有他一人,那还是旁系的称呼。
就长亭侯府而言,人人只道他一声公子,旁的子嗣便会在前面加一个名,譬如他大哥顾瑜,被称作瑜公子,他二哥顾琢,被称作琢公子。
这是规矩,百年世家长久以来的规矩。
断断没有不长眼的奴才叫他一声恒公子,那是不懂规矩,不懂礼数。
便是放眼整个京都城,人们提起顾公子来,就指的他一人,绝不会混淆成顾家其他子嗣。
枉他顾恒浸淫权谋斗争十数年,竟连这样明显的破绽都没有想到!
“你到底是谁?”顾恒立时对沉玉起了防备之心,若这人真是长亭侯府顾家的人,哪怕是老家长亭郡那边的人,也断不会半点规矩都不懂。
沉玉被顾恒的凌厉眼神吓了一大跳,“奴、奴才是沉玉啊!”
“是吗?”顾恒冷冷道,“是谁派你来我身边,是谁要你设这个局?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从实招来!”
“珩公子,你……你到底怎么了?”沉玉都快哭出来了,“奴才打小就跟在你身边,没有什么目的啊,当初是咱们游老爷……”
“游老爷?”顾恒眼神微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全部说清楚,否则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顾恒曾经要过多少人的命,少年时期那点温文尔雅早已不复存在,此刻狠厉起来,吓得沉玉猛地往后一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珩公子你疯了……你要杀了奴才?”沉玉不敢相信,“珩公子肯定是病糊涂了,我、我这就去找大夫,哪怕去求那个驿丞,我也要将大夫请来,将珩公子医治好!”
沉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珩公子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跑了出去,一去不回头。
“你、你给我站住!”顾恒呵斥了一声,可惜沉玉只顾着找大夫,半点也没听到。
倒是顾恒因为情急,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捂了捂嘴,突然意识到不对——这只手细滑白嫩,根本不是他的手!
他顾家是武将起家,家训便是从小习武,哪怕是后来入仕成为四皇子的幕僚谋臣,也不曾荒废过半天。
他日日练剑,手心、虎口、指腹皆有老茧,而这只手根本没有。
而且不光是这只手,另一只手也是一样!
巨大的惊恐席卷全身,冲入肺腑,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疯了一样从床上跌跌撞撞爬下来,在逼仄的屋子里四处摸索寻找,终于找到一面镜子。
他用手指抹了抹铜镜的镜面,看到了一张与自己素来完全不同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他似乎从未见过!
他,不是他!
他到底变成了谁?
在那一瞬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瘫软得如同一滩烂泥,死死撑着梳妆台的桌面,仍然止不住地往地上滑倒。
最后他匍匐在四脚矮凳上,听到自己强烈的呼吸声,他在想,自己到底变成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过了许久,久到顾恒觉得时间过去了一百年,他才渐渐缓过劲儿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开始捋现在的思路。
第一,他是谁?第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两个问题他必须要寻找到答案,其中第一个问题至关重要,若不是身边那小厮是个不知事的孩子,此刻他恐怕会被当做妖魔鬼怪打死。
那孩子叫他珩公子,又提起长亭侯府,想来这具身体就是顾家人,还有游老爷、老夫人……顾家旁系中名游与父亲关系较近的,就只有一个人,鸿胪寺令丞顾游。
那他现在,难道变成了顾游……的儿子?
顾游的确育有一子,比自己小六岁,少年时曾见过几次,最后一次见面在十年前,也就是顾恒十八岁时。后来这小孩因体弱多病常年待在长亭郡老家,并在寒山寺拜了一个师父,于佛门中静养似乎颇有益效,不曾传来病急的消息。
而他的名字也与自己类似,名叫顾珩,如此说来,沉玉叫他珩公子也就没错了。
顾恒再次鼓起勇气打量铜镜中的人影,这面容的确与当年有几分相似,连眼角的红痣都还在,确是顾珩无疑。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让自己变成了对方,那原本的自己去了哪里,而真正的顾珩又去了哪里?
难道他还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