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迩侧过身,俯身把上一个客人穿过的鞋子给他,他起身时,瞥见纪向之微微皱了眉,不太情愿地把脚放进去。
在他纠结是不是应该出于礼貌,给纪向之换一双新拖鞋时,纪向之开口:“我今天来是想……吊唁一下,可以吗?”
家里摆放了江父江母的黑白照片,纪向之在得到江遐迩同意后,在橱柜前默了许久。
江遐迩端坐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
纪向之忽然开口:“你想要换个地方住吗?”他在江遐迩对面坐下,表明自己的身份,“江老师帮过我,我非常感谢他。”
江遐迩垂眸,没有立刻开口拒绝。
江本初桃李满天下,葬礼后的一个月仍然陆续有人得到消息登门吊唁。在他们眼里,江遐迩是一个急需帮助的孤儿,所以每次拜访后,大多数人都会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无一例外,江遐迩都礼貌拒绝了。
但纪向之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搬家?”江遐迩语气平静,像在和纪向之讨论实验参数。
“我说了也许你会生气。”
江遐迩抬眸,认为纪向之说了一句浪费时间且极其没有意义的事。
纪向之被他看的有一瞬尴尬,随后环顾客厅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跑步机上。
客厅一切都很整齐,跑步机上放着两双不符合江遐迩脚码的鞋,一男一女,很容易猜到是江父江母的。而以门口地毯的脏乱程度来看,江遐迩最近应该疲于接待造访者,但尽管已经这样忙碌了,他还是将客厅收拾得很好。
不只是很好,甚至可能和父母离开前一样。
从见面开始,这个嫩生生的男孩就一直用自持的眼神和他交流,仿佛已经从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走出来,充满坚强和理智。
但所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都流散着他细小的眷恋。
这些是埋藏在皮肤下的细小针口,是不能说出口的隐痛,越亲密越放不下,越沉浸其中越无法脱身。
纪向之收回目光,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直视江遐迩,正襟危坐,只是眼角眉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纪向之这人,热爱并且擅长卖弄智商,显摆长相,炫耀成就,臭屁到了极点。
只是,在他无声地阐述自己心中推测后,江遐迩的眼神变得冷冽,仿佛是被拔掉刺的、孤勇的小动物。
纪向之恍然明白,自己给江遐迩带来了不愉快的体验,清了清嗓子,起身:“抱歉,我只是随口提议。”
他向江遐迩告辞,准备穿鞋时,江遐迩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搬家。”
纪向之回头,确定江遐迩的意思是要搬家,才问:“你想住哪里?”他又多嘴,“南大附近?”
“随便。”江遐迩说,“但我有个问题。”
纪向之失笑:“你尽管说,能做到的我都满足你。”
“我父亲给予你的帮助,是否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江遐迩问。
这个问题在表述上稍显冗长,纪向之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意思是,去我家?”
“我非常害怕一个人住,”江遐迩轻易说出自己软肋,“家里不可以没有其他人。”
纪向之眉梢轻蹙,几乎下一句话,就要说拒绝。
空旷的客厅里,江遐迩遗世独立。他才刚满十八岁,肩膀瘦削,没有长成高大的模样,却拥有一幅精致的皮相,虽然清冷骄傲又拒人千里,但仅一抬眼也能颤动人心弦。
现下美中不足的是,他长卷的睫毛覆在发青的眼睑上,落出一片阴影,不轻易地透露出易碎和落寞。
长久的沉默下,一般人该说“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但江遐迩没有宽容纪向之的必要,只是望着他要一个答案,要么“是”,要么“否”。
纪向之想,江遐迩一定没有问过其他人,以这小孩的脾性,绝对接受不了亲戚朋友终日用怜悯和照顾的神情对着自己。
“可以是可以,”纪向之没反应过来就脱口而出了,“但我如果加班,晚上也来不及回家睡觉。”
江遐迩说:“没关系,这种程度我能接受。”
于是,十八岁的江遐迩搬进了纪向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