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之熟悉,许宣陡然一震,回头望去,那人身着丝冠罗衣,高大微胖,面如重枣,长眉星目,神容沉静而颇有威仪,赫然正是他的父亲、大宋第一药商许正亭!
许正亭刚一踏出门槛,那几个官兵便虎狼似的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将他按倒在地,喝道:“姓许的,有人告你勾结妖魔,意图谋反,跟我们走一趟!”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宣更是又惊又怒,一头雾水,心想:“爹爹必定是听说了峨眉之变,心急如焚,所以亲自赶来找我,只是不早不迟,偏偏卷到这场涡旋之中。但这些官兵说的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几个官兵将父亲五花大绑,叱骂着横架到了马鞍上,他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对他们饱以老拳。
但再一看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魔门妖人、僧侣道士,他又不得不硬生生强忍了下来,心道:“眼下三教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只要我一现身,必定爆发一场惊天血战。到时别说我们父子,只怕整个成都城都会惨遭浩劫。但我如果再不现身,爹爹即便不叫官兵折辱,也极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三教抢夺,作为迫我就范的诱饵,再想脱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犹豫不决间,那几名官兵已将许正亭绑上了马背,叫喝着往北城奔去。
大风鼓舞,满街彩灯摇曳。这条长街商铺林立,酒楼茶肆毗邻连绵,最为繁华。听说仁济堂出了大事,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哄然如沸,潮水似的汇合尾随,三教中人也不动声色地夹在其中。
许宣站在人群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宛如激流中的一块礁石,心乱如麻:“成都如此,临安多半更加凶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难道我一辈子再不能回家么?但就算从今往后,我永不现身,这些人便会放过爹爹和小娘么?他们若是挟持爹爹、小娘,逼我交出林灵素,我又该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恐惧,浑身冰冷,呼吸不得。直到此刻,他才鲜明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果真已成了道、佛、魔三教众矢之的。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父母家人,情何以堪?
他虽然胆大包天,机变百出,却终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遇到这等绝境,也不免惊骇迷茫、彷徨失措。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直想就此彻底放弃,交出“乾坤元炁壶”,与父亲、家人远离凶险,继续过从前那逍遥快乐的日子。
但想到葛长庚的嘱托,想到父母的教诲,想到峨眉山下目睹的那种种惨状顿时又是一凛,醒过神来。
林灵素有句话说得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自己将他交出来,到时惨遭横祸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家!再说即便他交出“乾坤元炁壶”,又怎能确保家人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他猛一咬牙,下定决心将“乾坤元炁壶”交给白素贞,或藏到某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隐秘之处。只要熬过七日,林灵素形神俱灭,他对于道、佛、魔各派就全无价值了。那时他再设法从官府手中救出父亲,哪怕要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下低头随着人流一起朝北走去,左顾右望,继续寻找白素贞的身影。可是人潮茫茫,始终未能瞧见。正自心焦如焚,不知她是否暴露了行踪,身后忽然有人将他肩膀往下一按。
许宣心中陡沉,想要转身挣脱,却见一个葛巾布衣的男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清俊轩昂,赫然竟是舅舅程仲甫!
几日不见,直如隔世,尤其在这孤身无依的紧要关头,更让他喜得心花怒放,差点叫出声来。
程仲甫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拉着他拐入小巷,见两边无人,这才扳住他肩膀,颤声道:“好孩子,我以为你你”眼眶一红,险些涌出泪来。
许宣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笑道:“我没事。我也以为你舅舅,你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啦!是了,刚才我”
正想询问父亲之事,程仲甫却忽然沉着声音,截口道:“宣儿,那些魔门妖人说的可是真的?葛仙人真的将林灵素收入乾坤元炁壶,交了给你?现在那葫芦还在你身上么?”
除了父亲与真姨娘,许宣最敬重喜爱的便是这个舅舅了,若换了从前,定然想也不想地和盘托出。但此时父亲刚被官兵当众抓走,舅舅居然只字不提,一心只想着“乾坤元炁壶”,让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气恼。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