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满天,圆月忽隐忽现。院墙边是一片绿森森的竹林,被狂风刮卷,哗哗摇动。
他猫腰钻入竹林,踏着墙角那块太湖石,攀住墙头,用劲往上一翻,便灵巧地越过了围墙,稳稳地落在西厢的花园里。
他两腿虽近残疾,不能远行,但仗着“活络丹”的功效,以及舅舅传授的青城派轻身功夫,这几个动作倒也一气呵成,颇为轻盈。
许宣抬头望了眼高达丈余的墙头,心中暗自得意,将灌满“女儿红”的葫芦系紧,别在后背,正想沿着围墙下的桃树林,朝西厢房奔去,忽听林叶“嗖嗖”连响,两道人影闪电似的从竹林上掠过,然后骤然停了下来,踩着竹枝上下摇荡,左右顾望。
月光照在那两人身上,一个白衣似雪,清丽的脸上也仿佛笼着冰霜,另一个绿衣鼓舞,嘴角似笑非笑,秋波灵动。正是白日里结识的小青二人。
许宣大喜,还不等张口,两人忽然又闪电似的朝西飞掠而去。他心中一动,是了!他们定是担心白天人多眼杂,不好意思去无尘庵旧址还愿,这才趁着半夜前往。
他自小受双腿所累,困于家中,极少有同龄朋友,家丁、仆僮虽然众多,但个个曲意奉承,又生怕伤及他的身体,玩起来殊无趣味。因此除了琴棋书画,聊以自娱之外,经常逼着铁九偷偷带他出府,乔化玩耍。然而结识的新朋友,一旦发现他双腿残疾,不是鄙薄疏远,就是过度地同情照顾,让他百般不是滋味。
惟有小青与这白衣人对他的琴艺由衷激赏,丝毫没将他看作怪物,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平等相待的快乐,故而内心里早将这二人视如知己,想要与之结为挚交。
此时见他们前往无尘庵旧址还愿,几乎想也不想,立即又背起葫芦,转身朝西边园墙外的山林里奔去。
慈恩园是许正亭为了纪念程氏而建,依山伴湖,毗邻着“仁济堂”的药植园,占地近千亩。
出了这片庭院,周围全是密密的参天古树,别说外人,就算是“仁济堂”的家丁、药店的伙计,也不敢妄自乱闯,生怕迷途不出。
许宣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上上下下也不知逛了几千几百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他吃了“活络丹”后,气血催激,精神奕奕,跑得又快又稳,不消一会儿,便已翻过两处围墙,穿过几条捷径,来到了那片荒废的旧庙山林。
山坡上尽是千奇百怪的古柏、老槐,夹杂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巨树,枝叶层层遮天,白天便已说不出的幽暗阴森,此时更伸手不见五指,惟有狂风吹摇时,漏下星星点点的月光,斑驳闪烁。穿行其间,总觉得仿佛有人在颈后一遍遍地吹气,桀桀怪笑。
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由遍体鸡皮泛起。当下拧开葫芦,往喉里灌了几口热辣的醇酒,定了定神,继续朝前摸索。
“活络丹”虽然神奇,却只能支撑一个时辰。他在崎岖漆黑的山林里摸行了许久,气喘吁吁,双腿又渐渐开始酸软刺疼起来。
刚想坐下稍作歇息,忽听一阵鬼哭似的“桀桀”尖叫,群鸟惊飞,阴风怒号,整片森林惊涛骇浪般猛烈涌动起来。
许宣心里一凛,矮身藏到两块巨石之间。
鸟声凄厉恐怖,无数黑影从荫盖上方急速闪掠而过。数十只鸟雀似是慌不择路,接二连三地撞在树枝上,坠入草地,其中一只正好掉在他脚边,扑翅挣扎,转眼便不再动弹了。
许宣摸了摸鸟尸,汗毛直乍。
这只鸟雀浑身冰冷僵直,脚爪、羽翅上更凝结了一层薄冰,竟似是被瞬间冻死的。转头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地死了近百只鸟雀,无不冻僵暴毙。又惊又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不等细想,又是一阵阴风扑面刮来,似乎有个黑影从头顶闪电般掠过。他呼吸一窒,全身僵直,眉睫上顿时凝了一层薄霜。若不是“活络丹”药力仍在,只怕瞬间便被冻成冰石了。
他心底猛地一沉:“难道自己遇上妖怪了?”忽听身后传来“咯啦啦”一阵响动,转头朝后一看,魂飞魄散,差点儿大叫出声。
一只手!
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从草地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五指蜷曲,干枯得只剩一层薄皮贴在骨头上,每一次屈伸,指节都“咯咯”脆响,仿佛将欲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