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田誉?神经病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大晚上的瞎折腾什么?”
听到背后响起带着浓浓地方乡音的话语,秦珏疾行的双腿顷刻间像是被人拿棍棒从后边狠狠偷袭了一下,敲断了骨髓以致于他每往外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即便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即便咬着牙忍着疼痛即便
即便做再多的努力,可此刻对于走出农家小院的秦珏来说,遭遇致命的问题他失去寻找田誉的方向。
秦珏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
夜色浓稠如墨连颗星星的光芒都没有。在这偏院的小山村里,也鲜少能够看见正常亮着的路灯。入目所见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可他们这一行人带来的灯光似乎能够照亮整个漆黑的小山村甚至把天空都照亮了,但却无法照亮寻找田誉的道路。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秦珏历来平稳的呼吸声瞬间都变得粗、重了些,眉头紧拧成川。
又下意识的秦珏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紧攥着玉扳指。
握着冰冷的玉扳指,迎着山间夜风的吹剐秦珏硬逼着自己飞速将昨天经历的一幕幕仔仔细细的回忆一遍逼着自己拿出受过训练的专业刑、侦态度一帧一帧的分析过去。
思绪捋了又捋,忽然间秦珏眼眸微微一眯,横扫了一圈,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正垂首看时间的田父。望着人脸上不掩饰的焦虑与烦躁秦珏舌尖转了转,不急不缓开口念着:“打胎。”
他们都因为打胎焦虑。但既是打胎,从人情逻辑角度来说,应该是联系好最最最信任的医生。而医生自然也要知道患者的准确的身体数据才能做出评断。
那或许就不会女装了。不会像确诊时那样需要女装遮掩。
可鉴于田誉身份的特殊性,还上过官媒上过电视台接受表扬,田誉的男装也势必要进行一定的伪装。除了化妆外,田誉要留在小山村里休养,那就需要一个正当的,让当地百姓觉得理所当然的理由。
推敲着,秦珏听得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拿手机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急急联系在警局的助理,不容置喙的命令道:“马上查田阿姨公司旗下的工作人员,临城户籍的。”
“查本地土特产收购。”
“”
随着秦珏重整旗鼓,有条不紊的继续缩小田誉所在地的范围。原本因为屡屡寻不到田誉的队伍,瞬间没了凝滞的压抑感,所有工作人员都训练有素的忙碌起来。
田父定定的看着发号施令的秦珏,看见人在灯光照耀下,表情决然,依旧冷酷的像是冰雕一样,看起来从容镇定,泰山崩与面前而不改色。唯有垂下的手紧紧攥紧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突显出来,悄无声息的泄露出他主人秦珏此刻内心紧张的情绪。
光看这一幕,还勉强算有情有义。
可惜晚了!
压根不知道田父此刻的心声,秦珏时不时抬手抹着耳畔挂着的蓝牙。听得里面传出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消息,秦珏垂眸瞥见手腕上的手表,看着时针毫不留情的转动,快要指向“1”,死死咬了咬唇畔。
按着田誉的通知,他明天也就是今天六点就会到达秦家。
那换一句话说,不管在哪里,他都准备要启程飞回燕城了。
那换一句话说,六点就像个死亡通知的时间。
想着,秦珏手按着蓝牙都重了几分,只觉得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格外的漫长,让他难得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既视感。
终于四十五分钟后,秦珏得到了汇报:茂源村村民徐家三爷的孙女带着大老板回乡收土产品,现住在茂源村的吉祥民宿里。老板已经通过照片确认,大老板就是田母!
当等到这个笃定的消息,秦珏不自禁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都顾不得自己被口水呛着咳嗽起来,带着人急急忙忙赶了过去。顺着民宿老板所指的方向,就来到了独立的小农房。
还没来得及打开篱笆门,秦珏鼻翼就嗅到了淡淡的药香,当即浑身一僵。
与此同时,秦爷爷看着灯火通明的农家小院,眼眸微微一眯,微不着痕的吁口气,在心理揣摩开来:“没准可能就是有孩子了害怕又没有安全感,闹一闹!年轻人叫什么产前抑郁症!”
越想秦爷爷眼眸带着亢奋以及自觉多年经验积攒出来的笃定,拍拍呆若木鸡的秦珏,低声道:“赶紧进去!认错道歉跪搓衣板三连!”
肩膀上传来有力又温柔的安抚,秦珏迎着自家爷爷决然的眼神,像是得到了鼓舞。郑重的点点头,秦珏迈步朝走进了篱笆大门。但越靠近房门嗅着愈发浓郁的药香,秦珏便察觉自己眼皮猛得直跳,还左右眼睛毫无规律的乱跳,让他这个不相信玄学的人此刻内心都不免惶然不安起来,开始揣测起了凶吉。
尤其是走着走着,屋内的人像是听见了动静,有人开门出来了。
瞧着打开的房门,秦珏紧张的深呼吸一口气,才敢定睛看过去。
果不其然是田母。
相比记忆中的和善模样,此刻田母活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面色铁青,双眸都迸发着凌厉的杀气。哪怕田母容貌不显,可这一刻确确实实让人感受到小誉餐饮创始人的强势绝然,久经商场的老练。
“阿姨,对不起,现在能不能先让我见见田誉?”秦珏毕恭毕敬的朝田母一弯腰,一字一顿的诉说道。
垂首瞥了眼仪态什么时候都挺好的秦珏,田母依旧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横扫了眼跟随而来的其他秦家人,调子拉长,不急不缓的开口:“你们大晚上的当夜猫子,可小誉却是要早睡早起的!”
一听到这话,秦珏紧蹙的眉头不经意间舒展开来,依旧毕恭毕敬的开口,“那打扰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秦珏如遭雷击面色猛得一变,不可置信的看着打断他话语的田母。
迎着秦珏错愕的眼神,田母又看了眼瞪眼了眼睛的秦爷爷和秦母,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的重复着:“睡之前喝了打胎药了。我没文化我也说话直,也不会怎么考虑别人的心情,大概也能猜测出你们兴师动众前来的目的,所以也就开门见山说了。”
边说,田母还斜睨了眼田父,没忘记把戏演全。
田父当即恍若鹌鹑一样,不敢开口说话。
见状,田母十分满意,继续道:“现在你们这么乌压压的一群人,打扰到我邀请做法事替孩子超度的大师了。”
此话一说完,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就连夏日农村特有的虫子们,都似乎察觉到了小院内环境的肃杀,纷纷逃命去。因此整个小院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这怎么可能?!”
一晚上算紧绷着弦的秦母闻言率先情绪激动。她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声音都有些沙哑刺耳,吐出作为豪门贵妇知道儿媳怀孕却跑回娘家的第一个反应,“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话?都什么年代了,还真以为怀了孩子就跟怀个金牌一样?!”
说到最后,秦母声音恢复了往日养尊处优的优雅悦耳,还似笑非笑的瞥了眼田母,眼里带着些冷笑,“你们适可而止!”
本来就压抑着怒火,田母一听到这个词,就好像被丢进了柴火灶里的竹筒,瞬间就化作了爆、竹,“嘭”得一下子就炸响了。烈火熊熊燃烧着,让其他人压根无法招架:“还有脸跟我们说什么适可而止?是不是真要算算五味居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算一算海城林家发生的事情?你们秦家还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家小誉又不是图你们有钱!听秦夫人您这个意思,还觉得我们家拿这件事来诓你们秦家?难怪各种仪器都带着啊?是想采集相关信息,带回去研究不成?”
最后一句,田母声音都拔高了些,视线直勾勾的剐着不远处拎着药箱待命的三个医生,眼里带着浓浓的提防。
这三人很明显跟秦家助理地位不同,还被人拥簇着呢!
“亲家母,你别多想,这绝对不是为了研究。我们都只是担心孩子们的身体。多检查检查,对身体健康也有好处,是不是?”
瞧着氛围被自家儿媳搞得愈发僵硬,秦爷爷拄着拐杖微笑着上前,看向田母,神色都还带着些对小辈的慈爱,柔声的开口:“我们也真关心小誉,不然也不会一听到小田的话,就毫不犹豫抛下宴会,忙不迭的跑过来了。这近十个小时,我们真是担心受怕,心急如焚。不信,你可以问小田。”
被点名的小田闻言认真总结了,自觉客观至极,点评到位:“宴会放鸽子,因为孩子比较重要。秦珏比较气人,一句话不多说,嘴巴比几把还硬,但行动力不错,让他干的事情会干,挨打了也不会哼一声,但绝对不主动。以及秦家助理团倒是不错,花式哄人大全都准备好了,工作能力和效率都挺高,我们没准可以挖几个墙角。”
“总结,五颗星全灭。”田父一字一顿说完,转眸看向窗户,像是能够看到屋内发生的一幕幕,带着自己对家庭生活的理解,遗憾的开口:“一方永远主动一方永远被动,这日子没法过了。打吧打吧,咱们及时止损!”
万万没想到会从田父嘴巴里听到这话,非但秦爷爷表情一僵,便是秦珏闻言面色也瞬间青白交加起来。
唇畔张张合合好一会儿,可当秦珏撞见田父的眼神时,又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解释的话来。毕竟言语的解释是如此苍白无力,他也的的确确第一时间揣测到有可能是顾怀安改了权限。
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开口,“我我们还是进去说吧。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还得小心隔墙有耳。”
仔细听不难分辨秦珏话语中带着的紧张,以及隐忍克制的情绪。
但终究田誉甚至孩子都不是秦珏心理最最最紧张的。
田母想着自己先前通过微型摄像头听到的小猫哎解释的话语,当即面色沉沉,语气极其冷漠,双眸剐着秦珏:“就你们三个进来吧。”
说完,田母扶着早已焦虑不已想要单脚崩的田父入内。
秦爷爷听到这话也毫不犹豫往里走,边走眼神还带着警告瞪了眼秦母,示意人等会不要随便多嘴,免得一不留神就点燃田家夫妇的怒火。
收到自家公公从未有过的狠厉眼神,秦母顿时委屈不已。她嫁入秦家,战战兢兢七年,等好不容易生了秦珏,才觉得自己正式坐稳了秦家当家主母的位置。面对圈子里其他人的捏酸吃醋,才能够从容一笑了之。可不管怎么说,这中间的心酸苦楚,秦泰业这个公公可没有过多的关心过!
再说了,非但是她,便是其他豪门世家,就是普通人家,谁家儿媳不经历生孩子这事的?
怀孩子算什么?等孩子生下来聪明伶俐,才是要紧大事。
不过得亏秦珏不喜欢田誉,否则换一个其他人,这儿子还不是立马被儿媳妇拐着跑了?
她这个婆婆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转眸想着,焦虑不已的秦母视线不经意间寻找自己的儿子。就见秦珏唇畔紧抿,手扣在了玉扳指上,一副近乡情怯的模样,莫名的心中咯噔一声。
知子莫若母,每当秦珏有这样的小动作时,就说明人在思考,甚至是在纠结。
没错过自家母亲审视眼神,秦珏深呼吸一口气,硬是逼着自己挺直脊背,停止思索,迈步走了进去。
一入内,秦珏瞳孔猛得一缩。
他纵然脑海揣测过千万种遇见后的场景,却也没有想象过眼前这一幕。
简陋的大厅四周摆放着密密麻麻的草药架子,中间摆着一张病床,而田誉此刻躺在床上,浑身都扎着银针,唯有重点部位用热毛巾遮盖着。乍一看,整个人都像变成了银针架。
恰巧有人从田誉身上拔、出了一根银针。
原本看起来只有五厘米左右的银针,随着人的拔、动,一下子像是有十几厘米。这么又细又长的一根银针,在昏暗的灯光下迸发出令人胆颤的光芒。针头还带着些红,像是残留的血水。
这样的画面已经够让人心惊胆颤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令人恐惧的是,这么长的银针,被人一根又一根接连从田誉的体内拔、了出来。
而田誉像是疼得昏迷了过去,连呻、吟声都没有。
秦珏见状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施针的人。对方一身道袍,满头的白发被盘成一个发髻在脑袋上,露出额头。以致于一张满是褶皱的脸,能够让人第一时间就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揣测这年龄到底是80还是90。但总而言之,垂垂老矣。浑身上下也只有眼睛带着历经世事的沉稳。
一个道士一个上了年纪的道士助人打胎,这样的事情也从未听闻过。
思绪在脑海中闪过,秦珏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双手紧紧拽着悬崖边上的树枝。虽然能够感受到不断下坠,即将跌入深渊中,树枝也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还有不断的落石砸向秦珏,但又诡异有种安慰感。毕竟他秦珏手里到底还有一根树枝可以紧紧的拽住,让他完全挣扎,完全可以做最后的自救。
“你”秦珏紧拽着拳头,静静等老道士拔出最后一根银针,才迫不及待的开口,“您您是在安胎,对吧?”
闻言,秦家众人视线不约而同看向了老道士。
迎着数道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希冀的复杂眼神,老道士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回眸,将秦珏从头打量到尾,最后视线停留人秦珏的双眸,静静的捕捉着人那一丝的希冀,神色淡然,娓娓诉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您放心,宫廷秘法,无、痛人流。就跟女孩家家来个月经一样。我还带舒筋活血的,会保证小誉醒来立马能够下地,小月子也坐得好好的,无病无痛的。”
“还想着安胎?还真以为我们借此闹事?”田母闻言一撇嘴。
同样是女人,其他人神情她看不懂,但是秦母眼里的欣喜复杂甚至还有些提防,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当即怒极反笑,田母抬手指指客厅里的药材,话语诡异的带着与有荣焉的傲然:“你们就算看不懂专业药材,但电视剧宫斗片总看过吧?流、产而已,这大名鼎鼎的麝、香,我也搞到手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在客厅里,像是战鼓雷鸣一般,带着决然的表态绝对要打胎!
秦珏定定的看着田母半晌,瞧着人果决的眼神,缓缓吁出一口气,逼近了病房几步,面色沉沉的看着表情一脸安详,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微笑的田誉。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眼看的是田誉,但既然如此,既然要打胎了,那也就及时止损。
心理自我寻找着逻辑,秦珏小心翼翼的开口,眼里还带着对老道士的不信任,问:“那那田誉真没事?身体不会有后遗症?这么长的银针戳下去,不会有事?”
顿了顿,秦珏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急促,“田阿姨,其他的事情您日后怎么罚我都可以。现在现在还是让白博士他们再给田誉看看吧。”
说到最后一句,秦珏都带着一丝的哀求。
田母闻言眉头一挑,把秦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眉头紧蹙成疙瘩。
而另一边医术被质疑的老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合着你说我庸医?!”
“老道长,您别跟晚辈一般见识。小誉这脸色怎么变了?”
田父一直关注田誉的身体,一瞧着人额头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面色都开始泛白了,忙不迭开口问道。
老道士闻言一搭脉,淡然:“女孩子来月经,也会疼的。淡定!”
说话间,田父就见田誉眼睫缓缓一动,缓缓睁开了眼,双眸都还有些茫然,不确定的开口喊了一声:“爸爸?”